與吉安娜重逢的兩天里,無論馬庫斯或者吉安娜,都沒有對對方說出哪怕一句安慰勸解的話。
哪怕他的愛人生死未卜,她的師長一心赴死。
哪怕洛丹倫已經被夷為廢墟,始作俑者是二人共同的摯友。
在這件事情上,兩個人保持了極高程度的默契,吉安娜在用她的方式替阿爾薩斯贖罪,馬庫斯則心心念念地想要回到烏瑟爾的身邊——哪怕他面對此時的阿爾薩斯毫無勝算。
“保命的手段我還是有的…”馬庫斯輕描淡寫地說道:“那個獸人有一句話說的沒錯,我們面臨的這場戰爭與以往的每一次都要不同。”
“這是生者和亡者的戰斗,沒有憐憫,不留俘虜。”
說話時與吉安娜同來的移民部隊正在緊鑼密鼓地扎營,而女巫正在為臨時營地布置簡單的防御法術。
“這玩意能攔住狼騎兵?”
資深麻瓜馬庫斯被一個個奧術符文弄得眼花繚亂,他有心伸手摸摸這種發光的紫色顏料是什么質地,被吉安娜橫了一眼后訕訕地撓了撓后腦勺。
“不能。”
吉安娜搖了搖頭,言簡意賅。
“但如果有任何東西沖撞這個營地的話,我能在一瞬間得到消息。”
她遙遙望了一眼獸人的營地:“薩爾的事務官很懂分寸,我只是加一層保險。”
“伊崔格啊,”馬庫斯點了點頭:“獸人里少有的理性派,難怪弗丁為了他不惜被剝奪圣光。”
“發生了這么多之后,想到弗丁也是個圣騎士,我對他的選擇倒是一點都不意外了。”
吉安娜面無表情地道,略顯憔悴的雙眼在馬庫斯身上停了兩秒,挑了挑眉梢:
“我原本還以為你是個例外,在你堅持要回洛丹倫之前。”
馬庫斯苦笑著搖了搖頭,不愿意繼續這個話題。
“大概是物以類聚吧,你放心,這顆星球要是舉辦一個怕死比賽,我妥妥的能奪冠。”
“沒錯,”吉安娜手上動作不停,頭也不回地道:
“如果辦一個作死比賽,名次應該也差不了太多。”
“好了,”她畫下最后一筆,站起身來拍了拍手:“抓緊我,我們需要傳…”
而后她看到馬庫斯打了一個哆嗦,向后退了兩步。
“免了吧…我們還是飛上去。”
馬庫斯的語氣相當堅定,沒給吉安娜一點反駁的余地。
………
“你是怎么知道這座山后面有飛龍巢穴的?”
峰頂,吉安娜見到薩爾從一頭灰色雙足飛龍上翻下身來,轉頭問向馬庫斯。
“暗夜精靈那打探的情報,”馬庫斯聳聳肩,“本想作為見面禮送給你,但是這些獸人…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吉安娜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與移民共同上船的還有百余只馴順的獅鷲,所以當馬庫斯把這些野性難馴的飛龍巢穴情報賣給薩爾時,她也沒覺得有多可惜。
新部落一窮二白,當然是沒什么家當的,為了彌補急缺的空運短板,薩爾以元素之靈和先祖之名擔保,為吉安娜的艦隊湊足了足夠興建一座大型碼頭的木材。
上好的…岑樹…
(Ashenvale灰谷,ash tree 梣樹,水曲柳)
馬庫斯有些感慨格羅姆的工作效率,不得不說,地獄咆哮家真是天花板級別的伐伐伐伐伐木工。
薩爾小心地安撫著仍不時向他嗚嗚低吼的雙足飛龍,牽著韁繩道:
“我們分開尋找吧,如果情報沒錯的話,神諭者就居住在這座山的頂上。”
馬庫斯對法師一直抱有深深的忌憚,尤其是麥迪文這種已經臻于“神棍”境界的施法者。
在這個世界呆了十多年,他還是不太習慣這種把神秘學融入生活中的感覺,艾露恩的高階女祭司連見都沒有見過他,就篤定他在石爪峰的先知處能夠找到答案,這種被安排好一切的感覺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不用分開,”吉安娜對薩爾搖了搖頭,“我感受到了那個先知身上的魔法波動,跟我走就好。”
馬庫斯打量著腳下這座禿山,只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直到吉安娜領著他和薩爾來到一面巖壁前。
“死路?不對…”
薩爾喃喃道,他蹲下身子,用雙手撫摸著大地,閉上了雙眼。
“巖石之靈的反饋相當奇特…這似乎是…幻境?”
麥迪文的魔法氣息的的確確就在這個方向,但在三人眼中,除了一片凌亂的石堆外別無他物。
“不可能。”
吉安娜皺眉道:“魔法不可能做到如此真實的幻象…”她敲了敲眼前的巖壁,發出幾聲悶響。
“他既然召喚我們來到這里…為什么還要躲藏起來?”
馬庫斯有些不耐煩,一腳踢開了腳邊的一顆石子。
石爪山頂方圓也就不過幾百米,如果站在高處一眼也就看到頭了,但在吉安娜感知中,麥迪文明明在這兒,卻不見蹤影。
“真邪門…一個限制怎么會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馬庫斯的聲音忽地停住了,他將頭轉向吉安娜:
“簡,給我一巴掌。”
“什么?”吉安娜張了張嘴,不知道馬庫斯犯什么神經。
“我說怎么總覺得哪里不對…”馬庫斯氣咻咻地站了起來:“咱們都讓那個老神棍騙了。”
在其他兩個人難以置信的眼神里,馬庫斯掄圓了胳膊,照著薩爾的腮幫子就是一個耳光。
獸人的身形如同泡影般漸漸消散,一同變得虛無的還有馬庫斯和吉安娜。
“這兒壓根就不是石爪山,麥迪文的幻術對象不是他的居所,是咱們。”
馬庫斯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時,三人在一間小屋中相對而坐,馬庫斯對面的薩爾還一臉震驚地捂著腮幫子。
“真沒想到,”邁步進入房間的麥迪文看向馬庫斯,神色復雜:
“最先看破這一切的,竟然是你…”
馬庫斯笑了笑不說話,麥迪文也就是欺負三人剛來到卡利姆多,人生地不熟,犯了望文生義的錯誤。
事實上他也早就想不起石爪山長成什么樣子了,但有一點他記得清清楚楚,石爪山上最多的…是鷹身人。
“久仰大名了,守護者閣下。”
外人面前,馬庫斯收起了懶散,一本正經地行了一個撫胸禮。
“那個法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卻是吉安娜開口問道,先前的遭遇,讓從小便以魔法天賦自傲的吉安娜有些難以接受。
“從你們看到這座山開始。”
麥迪文抖了抖鴉羽大氅,坐到了主人的位置上。
“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小姑娘,我可做不到這些。”
“至少…現在的我做不到。”
麥迪文的聲音有些唏噓,“我之所以選擇此處作為居所,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這處幻境的存在,我嘗試過用魔法解構這種現象,卻只搞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小戲法。”
他口中的“戲法”并非俗話中的魔術,在艾澤拉斯,戲法專指那些無需魔力值支持的基礎施法手段,無需咒語,甚至無需完整的魔力回路。
“其實我也很好奇你們看到的幻境是什么樣子的,要知道我剛來這里時,在這座山的山頂有一座和卡拉贊一模一樣的法師塔。”
“這和我們的會面有什么關系嗎?”
馬庫斯搖了搖頭,“您應該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如果您想和吉安娜交流魔法,等談完了正事,有大把的時間。”
麥迪文聞言卻沒有露出絲毫的不悅,他頎長的面頰上難得浮現出一個微笑——即使在滿懷感慨的陳述石爪峰的幻境時,這位先知的臉上都沒有出現任何與語氣匹配的神情。
“果然和…傳聞中一樣,”麥迪文的眼神在馬庫斯臉上停留了片刻,緩聲說道:“我當初心懷一個問題來到這里,在見到了卡拉贊的幻象后,我在卡拉贊找到了那個問題的答案。”
“所以你們在山頂看到了什么?”
馬庫斯和吉安娜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輕輕搖頭,而后齊齊地看向對面的獸人酋長。
薩爾沉思了片刻,略帶遲疑地說出了一個地名:
“德拉諾…”
“雖然我并沒有回到過我的故鄉,但剛剛我們所見到的,的確很像我從我的同胞口中聽到的樣子…”
他嘴里說出一個含混不清的獸人詞匯:“戈爾隆德,似乎是這個地方。”
“格羅姆對我講過,那是一片被戈隆和食人魔掌控的貧瘠山嶺。可黑暗之門已經關閉…如果能回到德拉諾,我們又何必…”
他對面的馬庫斯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梢,如果歷史沒出什么偏差,破碎后的德拉諾地形大變,昔日的戈爾隆德與霜火嶺互相碰撞,形成了一片尖石聳峙的全新地塊…而一位來自這里的混血獸王獵人,在部落的重生過程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答案總會在不經意間出現的,幻象只是為你心中最困擾的問題給出提示。”
麥迪文淡淡地道。
“那我們今天來這里…”
“你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麥迪文看向薩爾:“你已經遇到了被命運選中的人。”
“您是指…普羅德摩爾女士?”
在薩爾熱切的目光中,麥迪文緩緩搖頭,最后把目光落到馬庫斯的臉上。
“曾經是…但現在,你要找的答案在他身上。”
“什么?”
馬庫斯看了半天的戲,卻沒想到麥迪文輕描淡寫地把鍋扔給了自己。
他剛要反駁,卻聽到麥迪文接著說道:
“而你要的答案,也在薩爾的身上。”
“你在逗我嗎?麥迪文閣下?”
馬庫斯氣極反笑:“我折騰了半顆星球,只是想讓您老人家給我開個回洛丹倫的門,開門懂不懂啊,您可是提瑞斯法守護者,法師大人!”
而對面的麥迪文只是緩緩搖了搖頭,卻沒回答他的問題:
“我剛剛說了,此處的幻境只是我定居于此的原因‘之一’。”
他的語速一如既往:“暗夜精靈當中有個傳說,在很久以前,月之女神祝福了石爪山下的生命之泉。”
他當著三人的面,如同摘手套一樣,將自己的左手“脫”了下來。
在那之下,是流轉著藍紫色光暈的奧術能量實體,接觸空氣后,這些能量如同沸騰一般,翻騰著便要離開麥迪文的身體。
守護者不動聲色地揮了揮手臂,左掌再次恢復正常。
“恕我冒犯…”馬庫斯略有遲疑道:“這是重獲新生的代價嗎?”
“不,”麥迪文的語氣無比平淡:“這是作為人類的代價。”
“所以恕我愛莫能助,年輕的圣騎士。”
如同剛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麥迪文再次看向馬庫斯:“遠程傳送需要魔力中轉,從卡利姆多到洛丹倫…或許我的母親曾經可以做到。”
他搖了搖頭,含義不言而喻。
無論艾格文用什么方式復活了麥迪文,但毫無疑問的是,這位公認的最強守護者在解除職務后變開始了不可逆轉的老化,實力再也難以回到巔峰時期。
馬庫斯輕輕吐了一口氣,眼中的失望持續了片刻,隨即消失不見。
“那就走吧,”他看了一眼滿臉猶豫的薩爾:“我幫你找到你那個一身麻煩的殺人犯兄弟,你替我找到回家的路。”
他歪了歪頭,看向麥迪文:
“你對我很了解?”
“比你想象中多一點。”
麥迪文抬起低垂的眼簾,坦然地和馬庫斯對視。
“卡德加…”
“他沒死,我清楚。”
“我有些疑問,守護者閣下…”
馬庫斯皺了皺眉,剛要起身又再一次坐了下去。
“你有這本事,怎么安東尼達斯和泰瑞納斯國王一個都沒勸動?”
“命運無法回避,”麥迪文的雙眉向眉心蹙了蹙,意味深長的開口道:
“即使是最強大的法師,也沒法左右命運之河的方向。你能做的,只是成為她的一部分,流水亦或泥沙。”
………
“我表現的怎么樣?”
石爪峰頂的小屋中,拜訪者已然離去,麥迪文摸了摸耳朵,向空氣說道。
“糟透了,像一只報廢的奧術仆從。”
淡藍色的漣漪展開,身披鴉羽大氅的法師伸出一只手。
“這么快?”
“夠久了…”后出現的麥迪文嘆了口氣,指尖光芒閃動,盤坐在地板上的另一個自己被光芒包裹…
最終變作了守護者手中的一把古樸木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