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早就猜到了謠言會愈演愈烈，根本就沒什么奇怪的。這個世界上賺錢就容易讓人眼紅，何況賺錢的還是皇帝。
大家早就已經習慣皇帝是個窮鬼了。從根子上來說，他們不想讓皇帝有錢，皇帝有錢了就變得不可控。皇帝有錢對很多人來說都是非常非常不好的一件事。
從另一個根子上來說，錢，誰不想要？
你賺了，我就賺不到了。眼紅的人多的是，他們怎么能眼看著皇帝賺錢？把你的錢交出來，全都是我們的！
所以他們說什么話、傳什么謠言，朱翊鈞都不覺得奇怪。
朱翊鈞雖然心里面在想一些事，但是目光從來沒有離開海瑞和那個黑臉年輕人李賢弟。他們兩個終于開始談話了。
海瑞笑著問道：“還不知怎么稱呼？”
李賢弟對著海瑞拱了拱手說道：“在下李端，江西宜昌人。這位是我的師兄張瑞，也是江西宜昌人。見過這位老丈。”
海瑞和藹的點了點頭，客客氣氣的招呼道：“坐，坐，坐下說。”
李端和張瑞他們就坐了下來。
海瑞這個時候說道：“我就是這京城中一個閑散的老頭，你們叫我老丈就可以了。遇到你們也算是有緣。”
海瑞沒有提自己的姓名，一方面是他的姓名實在是不方便說。如果他把自己的姓名說出來，這兩人估計就不會和自己說什么了，說的話恐怕就已經開始預設立場了。要么是轉而投降，要么是轉而對抗，這都不是海瑞想看到的。他不想因為身位影響了這次談話。
除此之外，海瑞也不想騙人，所以也就沒有編什么假名，直接就選擇了不說。
張瑞和李端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疑惑之色。
眼前這個老丈年紀不小，看起來身份似乎也不尋常，但這么做實在是有些不合適。我們都自報家門了，你至少要告訴我們點什么。結果你連個姓氏都不說？
張瑞和李端兩人都有了些警惕。
海瑞也想到了這種結果，不過他不是很在意，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笑著對李端說道：“剛才聽你們說的事很有意思。我倒是很好奇，你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呢？陛下有錢了不好嗎？我覺得這是件好事啊！”
一邊說著，海瑞一邊把玩著手中的茶杯，態度十分嚴肅認真，顯然是真的覺得皇帝有錢是一件好事。
聞言，張瑞心里面就是一跳。他看出來了，眼前這個老家伙就是在套話。
張瑞下意識的轉頭看向了李端，伸手就想把他抓住，不想讓他再繼續說話。京城這個地方實在太復雜，你不知道遇到的是什么人。如果胡言亂語的話，很可能會給自己招惹麻煩。
可是他剛要伸手，李端臉色更黑了，直接嗆聲道：“您這是說的什么話？天子與民爭利，怎么可能是好事呢？”
“天子多拿一些，百姓就少拿一些。大明天子富有四海，何苦與百姓爭食？老丈難道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嗎？”
聞言，海瑞臉上依舊笑瞇瞇的。
但是坐在旁邊的朱翊鈞心里面已經麥媽劈了。
大明天子富有四海？
都是你們踏馬嘴上說的！
大明的天子什么時候富有四海了？
還大明天子什么都不缺？
縱觀歷史上，像明朝皇帝這么缺錢的皇帝就不多！！！
當然了，那些亡國之君、落魄之君不算。畢竟大明朝的皇帝是君主集權巔峰之一。即便如此，明朝皇帝還是缺錢。你們好意思說大明皇帝富有四海？
還真是人嘴兩張皮！
“陛下與誰爭利了？”海瑞抬起頭看著李端，依舊笑瞇瞇的問道。
此時海瑞的臉上雖然帶著笑，但語氣很是不屑，翻著眼抬著眼皮。這副模樣不僅很讓人厭惡，甚至還想揍他一頓。
朱翊鈞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實在不知道海瑞這個樣子是和誰學的。肯定不是和自己學的，肯定不是。
這副樣子簡直比后世的杠精還欠揍。
果然，李端的臉更黑了，目光也越來越憤怒，忍住了痛扁這個老丈的沖動，一拳砸在桌面上，怒聲道：“天下百姓！”
海瑞點了點頭，恍然道：“那你說說具體是誰？”
“你！”李端怒視著海瑞，咬著牙說道：“天下已經嗷嗷待哺了，皇帝卻在大肆收斂土地。看看這里，奢靡之風盛行。所有人都知道這里是皇上主辦的，卻沒有人敢說。所有的錢財都被皇帝收斂進宮了，這還不是與民爭利嗎？”
“我大明偌大天下，朝堂上滾滾諸公，居然沒有一個人開口！”
“哦。”海瑞不咸不淡的答應了一聲，臉色突然嚴肅了起來，“那我要和你說道說道了。你坐下，咱們擺擺事實，講講道理。”
李端雖然氣得不行，但還是冷哼了一聲，坐了下來。
正是因為氣的不行，他才不服氣，不想走。今天要不把眼前這個老家伙說服，自己心里這個坎過不去！
一邊的張瑞若有所思的看著海瑞。
他還想拉著李端離開，可是他了解李端的性格。這個時候自己無論說什么，李端都聽不進去，也絕對不會和自己走。自己的人品和教養告訴自己，這個時候不能扔下李端離開，關鍵時刻還是得幫幫忙。
張瑞越來越覺得這個老家伙有問題。
自己再盯著這個老家伙一點，不能讓李端吃虧。
海瑞伸手拿起一個花生放進了嘴里，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水煮花生，海瑞知道是京城附近的皇莊出產的。還有這種鹽水毛豆，現在在京城非常火。兩者一起被人們統稱為花生毛豆，還有叫花毛一體。
這玩意，海瑞也不知道是怎么火起來的，反正就是火起來了。滋味還是不錯的，他就喜歡咂摸這里邊的滋味。價錢不貴，是他唯一舍得買的小吃。
吃了一個花生，海瑞臉帶笑容的說道：“咱們就說種地，你覺得陛下收斂這么多土地不對，是在與民爭利對嗎？”
言畢，海瑞目光灼灼的看著李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