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去方府!著閣臣們一同進宮,與朕一同去!”
朱由校當即吩咐道。
說完,朱由校的大腦再次陷入空白。
方從哲可能要離開人世的消息讓他一時茫然無措起來。
過了一會兒,朱由校才道:“讓魏忠賢來見朕。”
“是!”
王承恩回了一句,便按照朱由校的旨意安排著。
而朱由校則往宮門外走來,他顯然忘記了要承龍輦。
看著不停往后退的漢白玉柱,朱由校越走越有些煩躁。
他不得不承認,紫禁城是真的大,漢白玉柱是真的多,門也是真的多。
因為他無論怎么疾步的走,好像也走不完一樣。
不過,在走著的過程中,他即位以來與方從哲這個三朝首輔間的一幕幕倒是如泉涌一般出現在他腦海里。
“求陛下準臣辭官,讓臣有一個活命的機會吧!”
“臣認為,當首開清丈田畝之舉,斷絕士紳詭寄、飛灑之行為!”
“臣請陛下加強對五殿下的引導!以臣之見,在未確定五殿下心志前,不宜就藩,還有,陛下當加強對后宮的管控,對諸皇嗣的教育。”
“陛下乃圣朝賢主,誰若不忠于陛下,當誅之!”
“陛下乃大明之主宰,所有法令必須體現陛下的意志!”
朱由校想到方從哲的這些話,不禁兩眼熱熱的起來。
他記得歷史上方從哲的確是沒于這個時間段的。
但他沒想到這個意料之中的突發事件會在這時候出現。
一個從萬歷四十一年開始到現在任職十五年的內閣首輔,不說多么卓越,但的確也有過人之處。
不然,朱由校也不會在即位后繼續用他。
方從哲不是很強勢的首輔,但作為被萬歷這個從小被張居正親自教大的宅而不笨的皇帝所啟用的人,無疑是最適合不肯放權的皇帝的。
朱由校也不得不承認方從哲用起來的確很順手。
畢竟能懂得他這個穿越者的心思,還能心甘情愿的替他背鍋,且又知道分寸,又在心機謀算上比別人高幾個段位,里里外外都統籌的好執行的好的首輔可不多見。
朱由校心想,如果方從哲不再擔任首輔,還有誰能比方從哲更合適?
“皇爺,奴婢來了!”
這時候,魏忠賢出現在了朱由校面前。
“方從哲突然暈倒,且如今已不能下床,你們可知道這事?”
朱由校問道。
魏忠賢忙回道:“奴婢不敢瞞皇爺,東廠只知道元輔近來身體有些不適,但因他未上奏請假養病,東廠倒也沒過于注意。”
朱由校聽后點了點頭,沒說什么。
“臣等參見陛下!”
接著,朱由校就在宮門外見到了政事堂諸閣臣。
即韓爌、徐光啟、袁可立、魏廣微、畢自嚴這些人。
這些都是首輔的潛在人選。
朱由校帶他們去方府看望方從哲,自然也有讓他們當中有人與方從哲交接之意。
不過,此時,這些人都因此事精神的很,在向朱由校打招呼時,聲音都要比往日洪亮一些。
當然,這些閣臣也都記得皇帝陛下今天下午剛剛在大明園親手殺大臣的一幕,到現在他們也還是心有余悸。
所以,他們即便再激動和興奮,在皇帝朱由校面前也還是只能老老實實地掩藏住內心的激動之心,而強行流露出擔憂的神色來。
他們自然不會覺得自己沒資格代替方從哲。
“權力真的是春0藥,能讓人精神煥發。”
朱由校只因此腹誹了一句,就點了點首,然后帶著這些閣臣疾步往方府走來。
坐在輪椅上的方世鴻帶著自己一家老小候在了正門外。
一見朱由校過來,方世鴻就忙喊道:“陛下萬歲!”
“令尊現在如何?”
朱由校問道。
方世鴻沉吟了一會兒,瞅了韓爌等人一眼,然后只吐出兩個字來:“不好!”
“著人帶路!朕去看看他。”
朱由校忙說了一句。
方世鴻就立即吩咐道:“世匯,你帶陛下他們過去,我腿腳不便。”
方世鴻的弟弟方世匯便回了一聲“是!”
然后,方世匯就帶著朱由校往方從哲所在的內院走來。
一到內院,方世匯就對一婢女吩咐道:“去通稟老爺,陛下來了。”
“都什么時候了,還要通稟,是要他一個病人出來迎駕嗎,直接帶朕進去!是愚笨,還是沒半點孝心?”
朱由校大聲斥責起來。
方世匯被訓得埋低了頭,深怕被這位看上去很兇的皇帝陛下給下令處死,忙帶著朱由校來了方從哲這里,且親自喊道:“父親,陛下來了!”
方從哲很是驚愕,忙呲著牙,欲起身。
“快躺下!”
朱由校喊了一句,就走了進來,然后隨便坐在了一張官帽椅上,看著臉色蠟黃的方從哲:“怎么突然就暈倒了?”
方從哲苦笑起來:“當時正好一陣風吹來,就正好暈了。”
接著,方從哲就又氣喘吁吁地道:“陛下,臣的日子不多了,如今就等著還能見著您一面呢,陛下年少登基,銳意革新,殺伐果斷,大有太祖遺風,堪為千古難遇之圣君,非臣阿諛,而是臣臨終肺腑之言!”
方從哲說著就胸脯起伏了幾下,又笑道:“昔日陛下登基之時,老臣也知道大明積重難返,到了不得不革新除弊之時,然老臣惜命,又擔心君王無恒心,且自身無大才,也就不敢為天下蒼生做此大事,只圖明哲保身,好在陛下逼臣作為,又比老臣意志堅韌,分析諸弊端又能一針見血,故使得,老臣有幸,為陛下輔臣,進而得以實現張文正公未盡之事業,了卻平生抱負也!臣謝陛下成全。”
朱由校凝重道:“元輔何出此言,若沒有你,朕一懵懂少年,又怎能力挽狂瀾,使如今國庫充盈、兵多將廣、百姓富足,去年一場大旱,赤地千里,依舊能急調出數百萬石糧賑濟,何況,之前朝中那些老狐貍,沒你制衡,朕可是斗不過的。”
“陛下過謙了!縱觀古今,能有陛下之見識的,無有一人!但臣的確得走了,臣如不走,就真的要被恨死了。”
方從哲說著就再次笑了笑。
韓爌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一下頭。
“快別說這話!朕可不希望你走!”
朱由校說道。
“陛下即位以后,常把憂慮二字寫在臉上,仿佛大明亡國在即,甚至陛下對東虜也過于擔心,臣后來細想,陛下之憂也不無道理,陛下即位之初的情形、政務廢弛、文恬武嬉、災害頻發、外虜越做越大,亡國之兆的確盡顯,尤其是對于東虜,的確大有步步崛起之勢,然好在經陛下八年來的勵精圖治,形勢早已好轉,臣敢斷言,只要陛下在一日,我大明就會昌盛一日,所以,陛下不必過于擔憂,臣只望陛下真能萬壽無疆,這樣天下就真能太平萬年!”
方從哲說著就激動地咳嗽了起來。
朱由校很受觸動,不禁熱淚盈眶,他沒想到方從哲會觀察的這么仔細,只有些哽噎道:“可朕若真萬壽無疆,所用者,除愛卿外還能有幾人,滿打滿算,也是屈指可數。”
“臣為陛下慮到了這里。”
方從哲說著就從枕邊取出似乎早就準備好的一奏本來,顫顫巍巍地遞給了朱由校。
朱由校親自接了過來,卻看見上面是一個個大臣的名字。
“為輔臣,首要便是為天子選良材,以臣愚見,其能在臣之上者,首推袁可立!其次是畢自嚴!還有王在晉、崔景榮、朱燮元、孫傳庭、孫承宗等,另外,臣冷眼旁觀了數年,也為陛下選了一批以后可試用之才,如今都寫在了名單上,有陳奇瑜、范景文、陳新甲、李邦華、蔣德璟、倪元璐、祁彪佳這些,陛下將來可考察之。”
方從哲一手抓著床單,一手捏成拳頭,咬牙說道。
朱由校長呼了一口氣,他能確定方從哲所列的人都是出于公心,因為這些人,尤其是才中進士沒多久就被方從哲臨終舉薦的這些人,在后來都為大明殉節而死,先不論其能如何,其氣節道德是至少是可靠的,所以,他不禁強笑了笑道:“元輔用心良苦!”
方從哲則繼續說道:“另外,臣有個不請之請。”
朱由校當他是要為他自己方家以后的利益要一道護身符,也就說道:“元輔請講!朕答應你。”
“臣請把方家在所有官營產業之份額全部歸還給國庫,為天下公利。”
方從哲說道。
“這個!”
“父親!”
朱由校和方世匯幾乎同時發出了聲音。
他們都沒想到方從哲會這么做。
方從哲則笑道:“徐、袁二閣老一直極力鼓動陛下使官營之利全部歸國庫公有,老臣今日這樣做,倒也算是遂了二公的心愿。”
徐光啟和袁可立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甚至袁可立還有些不好意思,因為他剛才沒想到方從哲第一個向皇帝推薦的人是他。
而現在,方從哲卻提起這事來,他也就有些慚愧起來。
“袁公!”
方從哲這時候又有氣無力地喚了袁可立一聲。
朱由校則見此忙給袁可立遞了個眼色。
袁可立便來到了方從哲近前來:“元輔!”
“你一直不畏權貴,敢做事,這方面是不及你的,但我們到底是臣子,得跟著君王的調子走,不要自己唱成了主角,這樣對你對社稷都好!”
方從哲說道。
袁可立拱手道:“在下謹記。”
朱由校這時候說了起來:“你們方家在官營產業的份額不必讓出來,怎么也得給后世子孫留份富賈。”
“陛下剛才不是先答應臣了嗎?”
“可朕沒想到你是這個請求啊!”
“還是歸還朝廷吧,兒孫無能,守是守不住的,留給他們,反而會害了他們!陛下也不可能護我方家一輩子!兒孫自有兒孫福!這樣做,也算是臣的私心,臣可不想讓方家再被天下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了!”
方從哲說著就呼吸短促道:“請,請,陛下成全!”
“你別著急!朕答應你便是。”
朱由校不得不承認方從哲在洞察人心方面的確比自己老道,知道有些富貴留給子孫,只會遭禍。
“看不到陛下徹底剿滅東虜的一天了!”
方從哲接著又說了一句,說完就閉上了眼,舉起的手也垂了下來。
“元輔!”
“愛卿!”
朱由校連喚數聲,方從哲皆未答應,只面色漸漸青紫。
躲在屏風后的女人倒是似乎有強烈第六感似的,已經嗚嗚咽咽的抽泣起來。
而朱由校不由得回頭欲喊太醫,卻見正坐在輪椅上的方世鴻倒也淚流滿面起來。
只跪在地上的方世匯沒有反應。
“回宮!”
朱由校見此,便沒再見太醫,他知道他待在這里,倒讓方家的人不好發泄情緒,也就配合的先離開了這里。
跟著朱由校一起來的太監官員也都跟著走了。
袁可立還回頭看了一眼,滿懷敬意。
“恭送陛下!”
朱由校剛走出門口,之前還恭送他的方世鴻就大聲哭喊起來:“父親!”
次日。
方世鴻上本奏報其父亡故。
朱由校著下旨賜五千元祭銀,令京城親王以下權貴官員皆可設路祭,并追贈方從哲太師、特進光祿大夫、上柱國,令配享太廟。
不過,朱由校沒有急著任命新的首輔。
對于他而言,方從哲的驟然離世,仿佛一下子就讓他意識到,一個新的時代就要開始了。
要知道,按照原有歷史,眼下已經是崇禎元年了。
接下來,需要他親自去甄別,誰才是真正合適的首輔人選。
即便方從哲有所推薦,但是否超過方從哲或者和方從哲有同樣段位,是需要他這個皇帝親自去判斷的。
朱由校可不想因為用人不當,像原來的崇禎朝一樣,首輔換了很多次,結果沒一個靠譜的。
“他方從哲是何時看輕老夫的,竟在臨終前沒有提到老夫的名字,反而把時刻針對他的袁禮卿掛在嘴上!真是可惡,這老東西,臨死也不沒人猜到他心思!”
一深宅大院內,一身著猩紅官袍的大佬頗為惱怒的說道。
“這誰也沒想到,只怕陛下也沒想到,他還主動把方家在官營產業的股份讓出來,難道說,他已經猜出來,我們已經盯上了他方家,先害他,再奪他方家之產?”
另一名年輕一些的男子回道。
“不可能!他就算是老謀深算,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也是,不過,現在沒他方從哲,都要比以往好,這個老滑頭一直在朝堂上,擋了太多的人的道了!”
“豈止是擋道,要是沒有他配合調度,如今宮中那位,整飭朝綱與改革內政起來,也不會這么順遂,這家伙一走,當沒人再是老夫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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