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對漕糧斷運的事其實早有準備。
不然他之前也不會真的敢那么強硬的對待文官。
事實上,朱由校早就通過設立市舶司和外貿局,用抄家和抄沒晉商得來的白銀,讓這兩個部門囤購了不少糧食,再加上抄家所得的糧食,加起來已經有數百萬石,以備不時之需。
因為朱由校知道白銀只有花出去了才能變得有價值,不然一直放在庫里就只是貴重金屬而已。
而現在朱由校之所以還要問策方從哲和汪應蛟,則是要看看替自己執政的文官重臣有沒有應對這種危機的能力。
戶部尚書汪應蛟先說了起來:“臣之前已讓各地督撫今年竭力催繳稅糧,尤其是南直隸和浙江這兩個稅糧繳納最多的地方,讓他們盡量不要拖欠而誤社稷,畢竟目前遼地今年軍糧需求增加了不少,但是臣沒想到他們還是積欠了稅糧,且欠的更多。”
“如今這漕糧要是不能及時運達,那九邊將士就會斷糧,輕則士兵嘩變,重則恐有大變,還有白糧若不及時運抵,京城也會斷糧,到時候京師上下都會挨餓,眼下京師存糧也就夠支應三個月!”
汪應蛟繼續說了起來,并又道:“臣認為眼下唯一之計是先把各地地方藩庫和常平倉的存糧調集進京和九邊,以避免發生大變,然后要催繳稅糧,等漕糧催繳到了后再運抵各地藩庫與常平倉存用,不然一旦把地方上的存糧調進京,那將來一旦地方有災情或民亂,地方就無法支應。”
朱由校聽后點了點頭。
在他看來,汪應蛟到底也不愧是老臣,對于應付這種漕糧危機倒也沒有慌張無措。
這時候,方從哲也跟著說道:“啟奏陛下,臣在這之前已密信于河南、南直隸、浙江、山東、湖廣這些地方的巡撫,讓他們盡量用地方藩庫購糧存糧,以備急用!臣認為,這漕糧雖然斷運,但若真采取大司農之策,先調地方存糧進京,再將催繳的漕糧還于地方是可行的!”
“甚好,立即擬旨如此照辦!”
朱由校說了一句,然后問向汪應蛟:“如果要解決支應這次漕糧和白糧斷運的危機,得需要地方運來多少糧食?”
“四百萬石左右!”
汪應蛟想了想回道。
朱由校因此點首,然后立即又吩咐道:“地方上的存糧早晚用了都得還回去,不然如汪卿所言,一旦地方上有大災或大變,地方督撫就無法有足夠的錢糧應付!所以,設西廠的事得抓緊,給戚金、趙率教、滿桂這些人的密旨再加上一條內容,以最快速度進京,誰要是阻攔,殺無赦!另外,誰要是拖延,朕也會嚴懲不貸!”
南直隸。
蘇淞巡撫孫承宗為了稅糧一事將蘇淞幾個有代表性的豪紳巨宦請到了巡撫衙門。
其中就有申時行次子申用嘉、王世貞后人王士騎,徐階后人徐元慶、董其昌之子董祖和等。
“諸位都是本地望族之族長,其家又都是名門顯宦,又世受國恩,如今這夏糧秋稅卻一直積欠,眼看漕糧就要中斷,還請諸位發動一下鄉鄰,積極繳納稅糧,如此,本官也免于勒令差役下鄉催繳,以使民患加劇。”
孫承宗先端著茶對這些鄉紳巨宦說了起來。
作為親東林的他不到萬不得已倒也沒想和這些江南士紳翻臉。
畢竟孫承宗也知道這些江南士紳勢力極大,在朝中有很多達官顯宦與其有姻親世交之聯系,在地方則也控制著大部分田地錢糧與人口。
“今年南直隸數府大災,蘇州和松江兩府與太倉州更是水患肆掠,百姓們顆粒無收,我等大戶為避免民變發生,已經開倉放糧,而余糧已沒多少,所以稅糧只能積欠著了,還請撫臺明鑒!”
申用嘉這時候淡淡說了一句。
孫承宗聽后臉上露出不悅之色:“今年蘇松一帶,水旱皆無,諸位真當本官如三歲小孩一樣好糊弄嗎?”
徐元慶則也神色嚴肅地說了一句:“我們說有水患就有水患!撫臺只管這樣上奏便是,何必多問!”
孫承宗不由得拂袖站了起來:“你們是真要與朝廷作對,你們可對得起朝廷對你們的優待隆恩嗎?!”
“朝廷對得起我們江南士紳嗎!視我士子若芻狗,說殺就殺,我們就是要讓朝廷知道,屠戮士大夫的后果!撫臺自己也是士大夫,你難道就真愿意看見朝廷如此對待我士林中人嗎?!”
王士騎這時候突然一拍桌子質問起來。
“沒錯!這件事本就是當今天子的不對,再說也不是我們幾家有意欠稅,這天下士紳家都不愿意繳稅,我們也沒有辦法,解鈴還須系鈴人,撫臺只需向朝廷奏明實情就是,如果朝廷能讓天子下罪己詔,赦免一干士子,嚴懲奸臣賊子方從哲、徐光啟等,該繳的漕糧,我們也還是會繳。”
董祖和按照其父親董其昌的意思也對孫承宗說了起來。
孫承宗自然知道現在稅糧嚴重收不上來和陛下態度強硬有關,但他也知道當今天子也不是一個肯讓步的人,而他也不可能去觸天子霉頭,也就只依舊問道:“諸位難道真不怕天子乎,也真無視忠孝之禮,也真的要與朝廷決裂?”
孫承宗怎么說也是巡撫,手握當地兵權,如果他要強來也是可以的,所以,也就干脆語氣森嚴起來。
“撫臺何必如此動怒,我們并無此意。”
申用嘉這時候說了起來,并白了有些魯莽的王士騎與董祖和一眼,然后又說道:“如撫臺所言,我們也都世受國恩,哪會造朝廷的反,哪敢眼里沒當今天子;
但我們斷斷不能容忍奸臣徐光啟之族為禍鄉里,甚至走私通倭,我們本欲讓撫臺查抄徐家,但撫臺卻屢屢以徐家并無為禍鄉里與通倭之實證為由替其掩護,我們固然可以理解為撫臺是不愿意得罪徐光啟這奸臣;
但現在撫臺就真愿意為了徐家而讓朝廷漕糧斷運嗎,只要撫臺肯派兵查抄徐家,我們必替鄉鄰們繳納今年需納稅糧!”
“沒錯!天地君親師,君只在天地之后,何況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上海徐氏一族魚肉鄉里,通倭走私,我們江南士族斷難容忍,撫臺只要肯查抄徐家,我們必獻稅糧!而且,您也不用擔心徐光啟報復,撫臺素來與我東林諸公親厚,也是天子老師,你抄了徐家之后,若真有人攻訐您,我們必會您聲援,您自然無死罪之憂。”
徐元慶也說了起來。
孫承宗沒想到這些人一直還打著徐光啟那棉紗產業的主意,竟還以稅糧來要挾自己。
這讓孫承宗內心感到非常憤怒。
但孫承宗自然是不愿意查抄徐家的。
因為只有他才清楚這徐家的產業表面上看是徐家的,其實是皇帝的產業。
而且他孫家也在這徐家產業占了一股,每年靠給徐家提供棉花而獲利不菲,所以,無論是基于朝廷利益還是基于個人利益,他都不愿意抄沒徐家。
畢竟皇帝派他來當蘇淞巡撫就是來做徐家保護傘的。
“徐家有沒有走私通倭,有沒有魚肉鄉里,本官自會查清,這與稅糧無關,繳納稅糧本是諸位的義務而非是要挾官府的底牌!”
孫承宗語氣不善地說了一句。
董祖和見孫承宗如此說,不由得怒極反笑起來,看了申用嘉等人一眼,道:“也不知道他徐家給了撫臺您什么好處,竟讓您如此袒護,也罷,我等鄉民豈敢要挾威逼您呢,不如這樣,您跪下,向我們磕頭,磕一個頭,我們就給您一石糧!”
董祖和說著就呲牙笑問起了孫承宗:“如何?”
孫承宗聽后當即站了起來:“放肆!本官再怎么說也是本地巡撫,代天子巡狩地方,豈能跪于爾等!今日請爾等面談,已是給足爾等面子,爾等竟如此不識抬舉!”
申用嘉見此忙說了董祖和一句:“董舍人,你怎么能如此無禮!還讓撫臺向你下跪!”
“怎么,難道他還真敢派兵抄了我董家不成?他孫撫臺也想落個殘虐士紳的罵名嗎?”
董祖和因此氣呼呼地問了一句。
“來人,送客!”
孫承宗見此只深呼吸了一口氣,強行忍了下來,把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放。
董祖和自然不指望孫承宗會給自己下跪,他也不過是因為一時憤怒說了此話而已,畢竟作為地方上土皇帝一樣的豪門貴公子,他可對官員沒多少敬畏之心。
但也因此,孫承宗和這些江南士紳最終是不歡而散。
而孫承宗也因此不得不向天子寫密奏奏明此事,表明他實在是難以替朝廷籌集起今年蘇淞一帶應繳的稅糧。
朱由校給予了孫承宗密奏專奏權,所以,孫承宗可以繞開通政司和內閣向皇帝奏事。
天啟元年,九月。
朱由校收到了孫承宗的密奏。
在得知南直隸蘇淞一帶稅糧積欠的真實原因后,他沉下了臉,然后來到政事堂,問著方從哲:“組建西廠的兵馬到了沒有?”
“回陛下,趙率教部已到西山,滿桂部已到通州,浙兵戚金部已到黃村。”
方從哲回道。
朱由校聽后點首道:“催繳逋賦的事先從南直隸開始試點,南直隸占天下漕糧與白糧大半,南直隸的逋賦追繳完成,天下逋賦就成功了一半,趙率教部和滿桂部到京城后立即和京城的秦民屏部和兩千錦衣衛組成西廠稅監營去南直隸追繳逋賦!不容有誤!”
“是!”
方從哲回了一句。
“另外,朕決定設一東南總督,負責在南直隸與浙江兩地清丈田畝、厘清稅負事,你薦舉一文官,將來好與西廠一起下江南追繳逋賦。”
朱由校對方從哲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