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話到嘴邊,孫承宗又咽了回去,道:“節儉的法子倒是很多,但這開辟財源的法子卻是難定!”
徐光啟則呷了一口茶道:“但眼下生民日繁,安享尊榮者愈多,靠節儉是不行的,舊軍不能罷,新軍又得練,比如驛站那些驛差,你若裁撤驛站就可以節儉一大筆開支,可這些驛差一旦沒了差事他們會怎么樣,這些人就會生事,到時候很可能邊患未平,內患又起,所以必須得開辟財源。”
孫承宗點首:“正是此理,但這開辟財源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徐光啟則譏笑起來:“你們東林諸人平時不是常愛高談闊論,講究得就是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怎么真作為起來又沒主意了?”
孫承宗被徐光啟這么一譏諷倒也沒生氣,只道:“空談自然是無所謂,可這是要獻給陛下的國策,豈能隨意,不然誤己倒在其次,如誤國誤社稷豈不事大?”
徐光啟微微一笑,他倒是很贊同孫承宗這個回答。
不過,也因此,徐光啟主動說道:“我倒是有幾個想法,稚繩兄可愿聽聽?”
孫承宗伸手做出請的姿勢,笑著說:“請說你的高見。”
徐光啟則道:“你何不學張居正,清丈天下田畝,厘清田賦,從而使小民減賦,豪強增稅,進而國庫增收而生民又無負擔增加?”
孫承宗笑道:“張居正何等精明強干之人,連內廷大珰馮保都對其俯首帖耳,邊將戚少保也不得不為其門下之犬,尚未能徹底阻止田地兼并之事,我孫承宗哪有那等與天下人為敵的本事,只怕我還沒來得及革新天下,就身首異處了!”
徐光啟則又道:“要不你做嚴嵩,從現在起,對上以忠對下以恩,斂財搜刮,然后把貪來的錢奉上,雖落得奸臣之名,但也能使社稷得保!”
孫承宗再次笑了起來,擺手道:“我哪有嚴分宜二十年不倒的本事!再說,孫某將來仕途到哪一步都不知道呢,你就讓我學那些首輔的手段!”
“可這就是陛下的用意!非是我讓你提前有做首輔的準備。”
徐光啟說著就又道:“清丈田畝不行,讓你斂財搜刮又不愿意,那這樣,我還有一個主意!”
說著,徐光啟就道:“在我家鄉松江一帶,棉布與織造業發達,因此,收絲之牙行甚多,這些牙行靠著賺取中間差價盈利,十分豐厚,日進斗金都算小的,但我大明商稅只是收過關之榷稅與交易之契稅,這種中介之商倒是未有稅征,你可以上疏建議朝廷加征商稅,尤其是這牙行之稅!如今不只是松江,江南、京師都遍布大小牙行,征這些稅不傷農不傷小商販,豈不兩全?”
孫承宗忙慌張地站起身來,驚懼地道:“此事萬萬不可!誰不知道,開牙行的不是皇親國戚就是閣老尚書做靠山,我要是建言征收這些牙行的商稅,我身敗名裂沒什么,還會害了陛下的!虧你徐子先想得出來!”
徐光啟則搖頭道:“那我沒法子了,不從商稅上想辦法,難不成又要在田賦上加征?”
孫承宗道:“自然不行,你們南方加征田賦倒是無所謂,反正有副業撐著,可我們北人百姓要是再加征就真的要成哀哀餓殍了乃至生亂了!”
徐光啟突然又說道:“漢時為征匈奴不得不收鹽鐵為官利,何不我們也建言讓陛下同意官營一些產業?與成化朝開設皇店皇莊類似,你應該知道,當時也是東虜作亂,最后我憲廟皇帝以皇莊皇店之利練強軍而犁庭東虜巢穴!使得遼東百年內再無東虜之患,直到最近李氏養寇自重才導致東患又起。”
孫承宗聽后有了興趣,點首道:“但也因此使得時人對憲廟頗有非議,認為其奪民之利,操縱百官,故而有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一說。”
“主強臣弱,自然會有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一說,不過是言官之論而已,他們巴不得閣老尚書這些重臣跟天子對著干,聽他們的話!可這天下到底是言官說了算還是天子說了算,我們為臣者是忠于言官還是忠于天子?”
徐光啟問了起來。
“自然是天子。”
孫承宗回道。
“所以,以官營取利乃是良策!你剛才說得對,只要是加稅,無論是加哪方面的稅都得牽一發而動全身,唯獨這賺錢是不用牽連太多人,只需出資派人經營即可,朝廷直接找富貴者要錢自然難,但如果朝廷賺富貴人的錢則少些難度,而且,改皇營為官營,以朝廷名義取利,既可以實現憲廟朝之效又可以避免時人詆毀君父,最多只是說你孫稚繩善斂財而已!”
徐光啟繼續說了起來。
孫承宗則突然又站了起來:“此主意甚好!就當擴大官營之利!到時候陛下之內帑可以專用于軍,民用之財則完全可以官利補之!”
孫承宗說著就笑道:“到底是你徐子先,會想新點子,對了,陛下讓你薦舉養閑或致仕的老將為教職之事,你做的如何,可有眉目了?”
徐光啟回道:“我翻遍了兵部武選司萬歷朝三大征的武將檔案,倒是選出了一批還未過世的老將!正準備到時候面呈陛下,你還別說,陛下還真是圣明燭照,也難為他能想到,讓這些老將解甲歸田和留在內地簡直是浪費,就應該養在朝堂為我大明培養后進!都說東虜之酋善戰,我大明如此多將才,萬歷朝三大征也才過去二十余年,不愁就沒有比他努爾哈赤強的!”
孫承宗笑了起來:“你徐光啟既要替朝廷練兵如今又要替朝廷選將,倒是頗有譚襄敏(抗倭名臣譚綸)之風!我還沒問你呢,你最近常來這京營校場附近是為何事呢?你倒是告訴我,怎么天天愛往這里跑?荒郊野外的!”
徐光啟朝京營校場方向看了看道:“陛下說了,辦講武堂不能光有老將坐堂當先生,還得有管新武監的優秀青年武官,都說京營武備松弛,我現在每天來這里就是想看看還有沒有還堅持操練的武將,我就不相信諾大的京營,全都是不習操練的武官。”
孫承宗聽后笑了起來:“京營武官中有沒有還勤于操練武備的我不知道,但在我國子監里,我倒發現一舉監天天練習騎射之術,說是東虜乃將來大患,欲報效國家之士當不忘君子六藝,以備將來為君王沙場點兵!”
徐光啟聽后大驚:“是嗎,此舉子倒是個人物,叫什么名字,徐某倒想認識認識!”
孫承宗笑道:“盧象升,字建斗,南直隸常州宜興人!改日,我帶他來見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