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漢問道:“我聽說雷大將軍本來一直鎮守邊關,七年前,才開始常居京城一帶,他的義子怎么會死在海外?”
這是他跟狼將同行數日,聽來的一些事情。
“這件事,其實關系到數年前一場轟動武林,震動朝堂的大案。”
說到這件事情,陸小鳳也顧不上心中那幾分微妙黯然的情緒,剛一開口,面上已經有幾許神往之色。
“數年前,東廠的人發現,太平王世子暗中招兵買馬,私藏甲胄,又結黨營私,意圖謀反。順著這條線往下一查,卻發現這位世子居然還是江湖中一個神秘組織的成員。”
“那個組織,就叫做隱形人。其以殺手為主業,組織的成員或許有名,或許無名,但絕對都是頂尖高手,就像是影子一樣籠罩在世間。東廠的人手段百出,從太平王世子身邊的人口中查得,從多年前開始累計到那時,大明各地至少已經有上百起大劫案、無頭兇案,與這個組織有關,牽扯到的金銀財寶,累計已至數萬萬兩白銀的價值。”
方云漢神色微動,他記得原著之中提過這個組織,且也是極少數的,沒有因為陸小鳳牽扯其中而徹底覆滅的組織,底蘊深不可測,總部好像就在某個海外小島上。
果然,陸小鳳接下來就說到。
“東廠查出這個組織的總部位于海外某一小島,那時,但凡知情者,皆為這組織之龐大嚴密而膽戰心驚,甚至上動天聽,使得皇帝親自下旨,令大將軍府與東廠通力合作,鏟除這一毒瘤。”
陸小鳳雙目熠熠生輝,他當初身在江南,加上東廠和將軍府為求全勝,行事隱秘而迅猛,如今絕大多數江湖上的知情者,也是事后才得知這件大事的始末。
“那可能是數十年以來,雷大將軍和曹忠賢唯一一次真正的合作。這兩位位高權重的朝堂巨擘,每人只帶了數十精銳,就乘船突襲那海外小島,甘犯奇險,完全不顧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守則,膽略謀劃,令所有人出乎意料。”
花滿樓此時也開口談及此事,語氣之中帶有幾分唏噓,道:“聽說那隱形人組織的首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能夠觀測天象,預知數日之內的海中暗流走向,又能預測降雨之期,將落雨的時間精準到一刻之內。他的武功已深不可測,手下皆是百年難逢的高手,人杰。”
“雷大將軍事后,也為如此大才不思正道,而扼腕嘆息。認為那首領武功可能已略勝于西方魔教教主玉羅剎,于人事、氣象、授徒的學問更遠在那玉羅剎之上。”
陸小鳳暢飲一杯,揚眉道:“可是任憑那首領功力滔滔,智識天縱,東廠和大將軍府頂尖精銳齊出,三日三夜之后,那海島之上也已無一個活口。九尺斷腸劍和鬼斧神功合力之下,隱形人之主,也終授首。”
方云漢聽的酣暢,直接把酒倒在碗里,痛飲幾口,道:“雷將軍的義子也就是死在那一戰之中?”
“何止是將軍義子。”陸小鳳微微搖頭,“大將軍府原來還有三大總管,連同將軍義子,籠絡各方人脈,處事面面俱到,文采武略,都遠在如今雷府四將之上,卻全死在那海島上了。以至于這幾年來,雷大將軍一方的勢力,已經不得不收縮,在東廠面前漸顯頹勢。”
陸小鳳話中有一句未盡之意,雷大將軍這一次愿意接受皇族姻緣,未必沒有這方面的影響。
方云漢問道:“東廠的損失如何?”
陸小鳳道:“東廠三檔頭身亡,至今還沒能找到合適的人替補。曹忠賢麾下以二十多年籠絡到的邪派高手幾乎全部喪生,不過相比雷大將軍一方,東廠的損失根本不值一提。”
畢竟只要曹忠賢權勢不倒,江湖之中,趨炎附勢、甘當走狗的大有人在,雖然大多功力無法與從前那一批相提并論,但也影響不到大局。
其實,雷府四將都沒有死,三大總管和將軍義子卻全都死了,其中蹊蹺顯而易見。早有人懷疑,將軍府與東廠在那一役的傷亡,未必全是由隱形人組織造成,只不過雙方都閉口不提,也沒人能追問。
幾人說到這里,樓下傳來一陣腳步聲。
只見一隊錦衣衛入門,領頭的一個氣宇軒昂,身著紅袍,除了腰間佩刀之外,手上還提了一個鐵爪。
這鐵爪,由三根一尺長的利刃組成,爪根有可以抓握的鐵環,刃口隱隱泛青,恐怕是淬有劇毒。
方云漢本以為這人看見堂中躺著的金不換,會上來質詢,沒想到他只往二樓看了一眼,就指揮身后的人把金不換帶走,轉頭離開,毫不停留。
方云漢大感驚奇。
陸小鳳看出他臉上訝異之色,主動說道:“這人是東廠的掌刑千戶曹飛,跟我打過多次交道,知道奈何不得我,所以一般都不與我糾纏。”
一個人說出對手不愿跟自己糾纏,本來是一件值得高興、自傲的事情。陸小鳳說這句話的時候,卻有一種非同一般的鄭重。
因為曹飛本質上是一個極為狠辣、寡言的人。此人不跟他糾纏,并不是怕了他,而只是不愿意浪費一分一毫的精力,連一句話都不愿意多說。
在這一次次事件之中退讓積攢的精力、敵意,恐怕都會積聚起來,在出乎意料的時機給予陸小鳳致命一擊。
為防方云漢對此人輕視大意,陸小鳳想了想,道:“這曹飛心思深沉,膽大心細,你既然招惹了他,以后一定要小心一些。太平王世子的事情,就是被他最先查出端倪。”
“哦,怎么說?”方云漢道。
“數年前,本是太平王大壽。齊王久居京城,與天子最為親厚,也想去拜會自己這位老兄弟,天子就特派了掌刑千戶隨行保護。”
陸小鳳說清來龍去脈,“結果曹飛進入太平王府之后,僅是見了太平王世子四面,就起了疑心,壽宴之后,暗中蟄伏,換了十幾個身份,用了三個月的時間,連續九十天都沒能看出一點實據,卻仍不放棄,在第九十一天,成功捕獲了太平王世子的一個同伙。這才有了那場影響深遠的海島大戰。”
“只因為一點疑心,就敢冒著延遲復命、革職查辦的風險,蟄伏九十一天?”
方云漢抓起酒壺,把碗里的酒水給倒滿,一口氣喝了下去,似笑非笑道,“這天下真是人才輩出,各方具備才干的人就如韭菜似的,只可惜他們總不能站到一起去,非要相互斬斷大好性命。”
他放下碗,碗口邊沿的一點水珠一分為二,一半緩緩滑落到碗底,另一半在外側滑落,沾濕了桌面。
花滿樓輕輕搖扇的動作,微微一頓,一直側目凝視著方云漢的薛冰,也突然有一種微妙的感覺。
一滴酒水的破裂,好像勾起了一道澄澈無比的殺意,卻不知從何而起,目標是誰。
殺氣一閃而逝,恍如錯覺。
方云漢笑意自然,已經側身呼道:“小二,把你們這里的招牌菜,各上一份。”
他終于舍了大碗,改用酒杯,舉杯道:“來,距離婚宴還有好幾天,咱們不談這些人了。今天有緣相聚,先暢快喝上一頓。”
………
大將軍府,在京城郊野,是當朝天子剛登基的時候,親自下令為雷震天所建造,占地數百畝,九曲廊橋,荷塘水閣,假山長渠,富麗廳堂,應有盡有。
只不過雷震天,本身不好奢華,平時府上的傭人仆役,數量甚至不足以將這么大的將軍府完全照料過來,在三大總管全部身亡之后,平時有人活動的地方只占了將軍府中一小半的區域。
然而這次皇帝賜婚,將軍府中自然要早早的操辦,多出了不少人手,其中甚至還有部分來自宮中,日日夜夜,總有些喧嚷熱鬧,各處都掛起了大紅燈籠。
雷震天站在自己平時辦事的書房前,聽狼將講述此行所得的一些消息。
其實,早在狼將第一次遇到方云漢的那天晚上,他就已經通過將軍府的情報渠道把此行見聞逐漸匯報,此時復述一遍,卻是為了說的更清楚詳細一些。
“你是說,方云漢年紀輕輕,膽略武功已經遠在江湖中那些成名人物之上。”
雷震天極有耐心,等狼將全部講完,才發出這個問題,其實也不算疑問,他語氣之中全無疑惑之意,更像是平常聽到一件有趣的事情,下意識的復讀一遍。
“正是。”狼將在大將軍面前,總是不自覺地有些拘謹,就算是如今將軍府中到處喜氣洋洋,他也沒有半點放松,十分嚴肅的說道,“以我看來,他的實力遠勝于喬上舟,但是數日同行,始終窺不出根底。只是隱約覺得…他就算跟大將軍交手,恐怕也不會輕易落于下風。”
狼將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猶豫了一下,但真的出口時,已經斬釘截鐵。
雷震天聽到這句話,臉上反而多了一抹欣悅之色。
“不錯。”
他失去三大總管之后,這幾年來與曹忠賢對抗,已經隱約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江湖正道之中,出現越多越高深的人物,他只會越高興。
況且,“武功能與他相爭”這個評價,已經勾起他一點本能的好奇。
“狼將,婚宴之后,你且著意挽留,我要與之長談。”
光陰流轉,白駒過隙,眨眼,已至四月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