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漢站在這樣的客棧大堂之中,聽著鼾聲,等到那個伙計從后門進來,才問道:“有什么吃的嗎?”
“有,有。”伙計回答道,“鍋里有現煮的羊雜、整雞、大鵝,還有一些腌蘿卜,那邊有酒。”
方云漢道:“那就先上一斤肉,再溫三兩酒。”
“好嘞。”
伙計進了那邊的廚房,方云漢左右看了看,找了張空桌子坐下,把劍放在桌面上。
這客棧大堂里面一共有四張桌子,十來條長凳,那個正在大口吃肉的客人占了一張桌子,其他都是空著的。
廚房里面響起了剁肉的聲音,這個伙計手腳很麻利,很快就端著一碗肉走了出來。
那碗里熱氣騰騰的,伙計怕燙,還用一塊抹布墊著碗底。
“您先吃著,酒馬上就好。”伙計把裝著肉的大碗放在桌面上,把那塊抹布抽走,在腰側隨意的甩了一下。
方云漢看了一眼那塊抹布,拿起一雙筷子,攪動著碗里的肉,看著碗里面蒸騰起來的熱氣包裹了他那只手,使竹筷變得更加濕潤,手指都有些發燙。
伙計就站在他的桌子旁邊,似乎是已掐算著時間,等到酒溫好了,再到廚房里去取。
客棧里變得安靜下來,后門的燈籠被外界的風吹著,發出細微的聲響,其他因為方云漢進門而起的一點熱鬧感全部消失。只有樓上的鼾聲依舊,隔壁桌上那位客人吃肉的聲音不改。
方云漢忽然嘆了口氣。
“你們的偽裝也太不上心了,這碗肉燙成這副模樣,而你用來墊碗的抹布卻早被成年累月的磨損,薄的好比輕紗,哪有普通人的手能這么不怕燙,這么慢悠悠端著走上來的?”
伙計的臉色有些變化,好像變得有些僵。
方云漢不等他說出什么反駁辯解的話來,繼續說道:“然后就是樓上那個睡覺的,常人打鼾,一般是因為身體過度勞累或有疾,哪有人的鼾聲能如此綿長,而且節奏如此穩定?”
柜臺里那個人打算盤的動作停了下來,頭更低了些,樓上的鼾聲也忽然消失,仿佛那個沉睡的人隔了這么遠,也能聽到方云漢并不算太響亮的聲音。
方云漢則又嘆了口氣,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道:“你們如此不上心的偽裝,究竟能騙到誰呢,還不如直接在路上來一場劫殺。”
伙計猛然擰身,手已經搭在腰帶上,有一抹寒芒從腰帶之間綻放。
隔壁桌的那人卻更先動手。
“你說的對,說的好,接我一拳!”
這個吃肉的漢子向側面出拳的同時,整個身子挺直,仿佛是被拳頭帶動著站了起來,身前的桌子,屁股下面的長凳都被猛然彈出去很遠。
他這一站起來,方云漢才看出這人竟然極為高大。
其身高恐有八尺八寸,肩背寬闊,胸膛厚實,雙腿如同老樹的樹干,雙手張開的時候大如蒲扇,掌心的老繭簡直厚達一寸。
他位于方云漢左邊,相隔約有三米,而伙計就站在方云漢桌子右側,且已經從腰帶中抽出了軟劍。
最后卻是吃肉大漢的拳力先抵達。
方云漢保持坐姿,左手一翻,擋住了這股隔空拳力,竟然身子也不由得向后一仰。
伙計的軟劍緊接著襲來,劍尖顫動,比當初同樣使用軟劍的蛇王要高明十倍也不止,就好像在他那一個劍柄上忽然長出了數十條劍身,全都柔韌如柳條,銳利似鋸齒。
軟劍是攻向方云漢的雙腿,桌子腿先遭了殃,一剎那間被切成了數十快比眼珠子還要小的碎片。
方云漢右腳一抬,膝蓋頂住了即將傾斜的桌子,右手往下一探,貼著右腿膝蓋外側,向更側面揮擊。
伙計那切割青石如切軟泥的劍刃,碰上了他這只皮膚溫潤,沒有一點疤痕的手掌,閃爍的劍光就突然消失,銳利的劍刃被他一只肉掌死死鎖住,五指一捏,就抓成了碎片。
軟劍破碎,伙計立刻后退,他的身法跟當初追擊陸小鳳的顧清風有幾分相似,但要更加輕靈迅捷。
左邊,吃肉大漢的第二波攻勢已來臨,他一步就來到方云漢身邊,砂鍋大的拳頭對著方云漢的腦袋打過去。
同時二樓傳出來一個門窗破碎的聲音,一條人影從空中飛撲下來。
方云漢還是坐在原地,左手取了桌上放著的連鞘長劍,手抓劍鞘靠近護手的位置,當做一根短棍抽在吃肉大漢拳頭上。
頂著桌子的右腿一抬,整張桌子飛起來,迎上了二樓撲下來的人影。
他右手掌心里扣著的一塊軟劍碎片,則隨著掌心勁力一吐,化作一道白光激射出去,打穿了已經退到右邊貼墻的伙計的頭顱。
嘭!咔咔咔!
吃肉大漢被方云漢用劍鞘抽的倒退三步。
半空中那條人影擊碎了桌子,也被反震的向一邊飄落,那碗滾燙的肉伴隨著許多碎木頭落在地上,湯汁濺在了此人臉上,被他惡狠狠地用左手擦掉。
這是一個老頭兒,他的右手齊腕而斷,手腕上裝了一個鐵鉤,目光瞥見了那邊腦袋上多了個破洞,靠著墻壁緩緩滑倒的伙計,臉上也有一抹驚容,幾分戒懼,可他好像還有更大的倚仗,很快又囂張起來。
“難怪你能壞了洛陽的大事,這武功果然不俗,可惜了,你根本不明白你招惹的是什么樣的人。”
鐵鉤老者嘿嘿冷笑,“夜叉令下,十死無生,下輩子你要記得擦亮眼睛。”
方云漢睨他一眼,懶得答話。
柜臺里那個掌柜的還是低著頭,方云漢卻至少有五分的注意力要放在那個人身上。
因為此人讓他看不出深淺,就像是真的不會武功一樣。
左邊那個大漢橫練功夫驚人,被他運六成功力的劍鞘抽中,竟然只是退了幾步,連輕傷都沒有,也值得三分注意。
相比之下,這個鐵鉤老者雖然功夫也不弱,可能不遜于醫五七,卻是這里最沒有威脅的一個了。
左邊吃肉的大漢這時候大吼一聲,本來就高大的軀干,竟然好像又拔高了半尺,額頭和雙手上都青筋暴突,使出一招江湖拳法之中最粗淺的力劈華山。
可這最粗淺的拳法在他此時用來卻是毫無破綻,一股剛猛無儔的真力籠罩全身,更將五六米之外的幾張桌子凳子全部掀翻,好像大河底下的一股暗流,隨著他的拳頭揮擊,在空氣中沖刷過來。
鐵鉤老人也靠近過來,他手里那只鉤子用一種難以想象的鬼魅角度曲折攻擊過來,另一只完好的手掌,也帶著一種像是海上鯊魚圍獵巨鯨似的兇殘意味打出。
方云漢凝眸一思,已決定速戰速決,他霍然起身拔劍,劍光一閃,鐵鉤老人手里的鐵鉤和左手的手掌,先后折斷,一顆人頭滾落,血沖三尺。
那把鐵劍不沾一點鮮血,已經換了一個方向,一劍貫穿了吃肉大漢身邊涌動的勁風,在他的拳頭上留下一道深刻傷痕,第二劍閃電般收縮吞吐,刺入了大漢的咽喉。
方云漢根本不去看大漢臉上的表情,劍身一抖,拔劍的同時將尸體震倒,全部的注意力就集中到了柜臺后面那個掌柜的身上。
此人三個同伙被殺,好似無動于衷,頭始終是低著的,雙手按在柜臺上。
“你還不動?”方云漢謹慎的邁步,向那邊靠近,地面的塵埃被他腳步驚起些許,隨風吹落到那些尸體上。
聽著方云漢的腳步聲,那個低著頭的掌柜終于有了一點動作,他的雙臂微微顫動起來,頭顱似乎將要抬起。
方云漢已經靠近了柜臺,心中生疑,伸手準備用劍挑起這個掌柜的臉來看看。
突然,一股極致的冰寒籠罩全身,他渾身毛孔都被激得閉合起來,永恒的死亡好像已經在那一刻把他吞噬。
無以倫比的危機感襲遍全身。
一條像是雨夜閃電落在身邊、刺目欲盲的亮光爆發出來。
那是一道劍光,居然從地下刺出。
地板破裂的聲音還沒有傳到方云漢的耳朵里,劍光已經快要切開方云漢的血肉。
這一劍,恐怕已經比聲音還要快了許多。
如果方云漢真的是最擅長劍法,那他絕對逃不過這一刺,因為以他之前展現過的劍法威力、招式,在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那個掌柜的身上的時候,萬萬無法抵擋住這來自腳下的攻擊。
更因為這出劍的人,實力遠遠勝過方云漢來到這個世界所遇的任何對手。
縱使有武俠人物模板的幫助,神劍訣練到今天,估計也只有燕南天的五六分火候,怎抵這一突刺?
可是!
一個人的武功不是只有劍法。他的內力,十成全滿的一以貫之神功加上六成嫁衣神功,幾乎可以說是到了獨步天下的程度。
在這生死一線的剎那,在這根本不能屈膝發力的狀態下,方云漢僅憑著一聲長嘯,內力從雙腳涌泉穴沖出,身體憑空浮起,如同旗花火箭,暴射拔升了兩丈有余,差點撞到了這家客棧的屋頂。
持劍的人破地而出,石磚在他的劍氣轟擊之下粉碎如塵,灑灑而落,耀眼的劍光撕裂塵煙,繼續向上。
“你!!!”
方云漢在空中怒聲叱咤,反手拍在屋子的橫梁上,險些把那實木橫梁打穿,轟的一聲,就借著龐大的反作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天而降。
從地下殺出來的那個人,手上一把劍如同貫日白虹,閃電般撕裂空氣,用一種足夠把一尊實心鐵人砍成兩半的沛然劍氣迎上方云漢這一擊。
他出劍之后才抬頭,露出一張完全被舊疤痕覆蓋,根本看不出五官原貌的可怕臉孔。
可是他的眼神,卻在抬頭的一瞬間露出了驚詫的情緒。
因為方云漢從天而降之時,竟然不是揮劍,而是出掌。
方云漢用肉掌對上了斷金切玉,削鐵如泥,速度比聲音還快,如長虹貫日的絕殺一劍!
哐!!!
掌、劍碰撞的一刻,在伏殺者眼中,一切都好像變慢了,他看到自己的劍身上瞬間出現了上百道裂紋,他感受到自己的內力,被一股蠻橫無匹的巨力碾壓到潰滅。
隨著那只手掌壓下,長劍從尖端開始崩潰瓦解,一片片碎屑飛散出去,這種快的難以形容的崩潰一路蔓延,直至劍柄,再到握劍的手,后是用劍的人。
爛泥一樣的尸體軟倒在地。
方云漢雙足落地,切齒怒笑,雙眼中的金色毫芒好像要擴散開來,把整個瞳孔都填滿。
“呵、呵!”
他花了幾十秒的時間,才讓自己的呼吸漸漸平復,讓那種不知道該說興奮還是恐懼的刺激逐漸消退,低頭,從那爛泥一樣的尸體里面,尋見了僅余的一塊硬物。
一塊黑色令牌,染血更黑,上刻獠牙外翻,環眼無眉。
其名——夜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