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這一天,洛陽城中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直到陸小鳳從萬香樓中逃走的三刻鐘后,天色終于已經暗了下來,夜幕降臨。
洛陽城外五里,西郊樹林中,方云漢站在這片林子里最高的一棵樹樹梢之上。
無論是鐵手還是燕南天的武功,其中都無側重于輕功的部分,也可以說他們兩個都不擅長輕功。
但那是跟真正輕功絕頂的人相比,實際上,一個人只要內力夠深,稍微練習一下,輕功也絕不會多差。
所以,方云漢站在這個連三歲小孩都掛不住的樹梢上,也能站的很穩當,很舒適。
他多等了兩刻鐘之后,才見到了赴約的人。
白色外袍,淺紫色內衫,果然是陸小鳳的打扮,但來的人并不是陸小鳳。
陸小鳳的頭發沒有那么多白發夾雜其中,陸小鳳也絕沒有那么長的胡子。
但是方云漢在看到那個人的時候,還是立刻就動身下去了,因為來的居然是——喬上舟!
“你是真的喬上舟?”方云漢眼中露出好奇的光芒,“這是怎么回事?”
“老夫自然是真的。”
喬上舟喘了口氣,手掌捂著心口,道,“事情是這樣的…”
原來,喬上舟在回到自己房間,被那個牡丹使者襲擊的時候,得到了一張紙條。
紙條上威脅喬上舟用自己的命來陷害陸小鳳。
方云漢道:“他怎么威脅你?”
“那紙條上還附了一串念珠。”喬上舟臉色深沉的說道,“那是我三年前親手制作,贈給家中老母的東西。家母十分喜愛,從不離身。”
“原來是用至親的性命威脅。”方云漢點頭表示理解,道,“但是你顯然沒有全然按照他的要求來做。”
“是。”喬上舟點點頭,臉上帶笑,有幾分得意的神色,道,“那人以為我和陸小鳳只是點頭之交,并不彼此深知,無法互相信任。他又怎么知道,陸小鳳十歲的時候,我就與其相識了。”
陸小鳳的武功師承、背景來歷確實是一個謎團,他小時候就跟喬上舟有過交集,恐怕真的是舉世之間,也沒有幾人知道的事情。
不過現在不是探究陸小鳳背景的時候。
“所以你們兩個商量好了,你假死,表面上順從陰謀者的意愿,讓陸小鳳成為兇手。可這樣的局面,你就成了暗中的力量,也隨時可以跳出來幫陸小鳳平反。”
方云漢豎起一根手指,“但我還有一點不解,你穿著陸小鳳的衣服,是因為他跑回去裝尸體了?”
“那里自然需要有一具尸體,才會顯得‘正常’。”喬上舟承認了。
方云漢微訝:“他把眾人引走,脫身之后又早于那些人潛入萬香樓,那么一點時間,居然就跟你調換了衣服鞋子,還完成了易容?”
喬上舟感嘆道:“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知道他居然還會易容縮骨之法。”
方云漢又道:“既然你已經假死,為什么不是直接由你躺在棺材里,讓陸小鳳自己去調查?”
“因為送信的人要求我必須偽裝成死在陸小鳳手上的樣子。所以我是真的以指力傷了心脈,然后才龜息假死,這樣才能瞞過當時趕到現場檢查我尸體的人。”
喬上舟無奈的指著自己胸口,喘著氣,一個一流高手,此時真的如一個普通病重老人,呼吸短促,道,“我受的傷不輕,龜息假死之法延續不了多長時間,也年紀大了,挨不了多久的餓。只有他去替換我,才能不讓暗中的陰謀者起疑,方便我們行事。”
正是因為喬上舟自己受了重傷,無法單獨行動,自家心腹又沒有那個讓他放心的武力,喬上舟才會聽從陸小鳳的建議,來請方云漢相助。
方云漢道:“那萬一,他們再次檢查尸體的傷勢,沒受傷的陸小鳳不就暴露了?”
陸小鳳自然不能也去自傷心脈,他現在孤身一人,如果也自傷心脈,出了什么差錯的話,恐怕毫無反抗之力,稀里糊涂就死了。
喬上舟遲疑了一下,緩緩說道:“我畢竟還是武林盟主,死因又這么明顯,躺在棺材里之后,日夜會有人守著,應當不會遭受第二次檢查的。”
方云漢想了想,只好點頭。
其實,世事無絕對,喬上舟和陸小鳳他們這個計劃,是倉促布置出來,很多地方都只能靠著模糊的判斷去賭一賭,實在不算周密。
但是江湖上的事情,當風險不大于三成的時候,就至少有九成九的人樂意去搏一搏了。
方云漢在林間走了幾步,道:“你說的話從頭到尾確實都很合邏輯,但是有一點。”
他扭頭看喬上舟,“紙條是陸小鳳給我的,如今陸小鳳卻不在,我如何能確信你們已經合作。”
“既然來請方大俠相助,自然已有準備。”喬上舟正色道,“他說,我只要跟你講一句話,你就會相信。”
“哦?”方云漢微笑。應當是說紙條上的話吧。
喬上舟伸手指著那把毛竹劍鞘的劣質鐵劍,眼里沒有半分含糊,道:“此乃天下第一神劍。”
方云漢一怔,隨即笑道:“哈哈,有眼光。那走吧。”
喬上舟追上幾步:“去何處?”
方云漢道:“你不先回去看看你的母親嗎?”
“我死了,自然會有人回去通知家中老母,也就能幫我探一探家母的安危。”喬上舟面帶苦色,“只是想不到一把年紀了,這回還要讓老母受騙擔憂。”
“可你還是受著傷,找一個地方療傷吧,你現在最重要的還是保護好自己。”方云漢邊走邊說,“你有去處嗎?”
喬上舟略一思忖,道:“那我就住到城北的曲塞酒坊去吧,那附近總是有一些醉鬼、乞丐,我易容之后,混在其中,絕對不會引人注意。”
也不可能有人在那種地方尋找武林盟主的影子。這個去處確實出奇,所以安全。
“好,等事情有了進展,我會去找你。”方云漢道,“你跟那個牡丹使者照過面,他當時是什么打扮?”
喬上舟簡短地說道:“綠色長裙,赤足,打著一把紅傘,是個女人,不過此人號稱千面,下一次再現可能就不是這個裝扮,甚至不是這個性別。”
“嗯。”
兩人這時候已經快出了樹林,喬上舟要準備去找一條小路,先給自己易容,然后返回洛陽城,他在林子里面多逗留了片刻,目送方云漢。
方云漢負手行于林間,月光在樹林枝葉之間被裁割的稀缺,疏疏落落的光影照在他身上,藍色的布袍好像變得更加輕盈,背影清雋,漸漸走遠。
等到已經看不見方云漢了,喬上舟霍然醒覺,從今夜見面以來,話題的主導權,居然一直都在這個少年郎手中。
“難怪…”喬上舟輕聲呢喃,“陸小鳳啊,你這一個朋友要是有一天也…”
這個即將卸任的武林盟主,也許是心脈傷勢確實太重,在夜風之中,竟然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他緊了緊衣服,只好慶幸,現在這人還坦然行于正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