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下了一場小雨,江面的霧到正午才散去,帶點點冷風,還起了霧,陽光刺破霧靄,驅散朦朧乳白,點亮前路時已是正午之后。
自那之后,艦隊才敢全速前進,不必顧忌江心島嶼暗礁。
為此,秦軍將領張正濤心情顯然不好,他不想再多耽擱時間以致與中軍拉開太多距離,沒想到一場秋雨雪上加霜。
“但愿我們趕到他們還沒打過江州。”甲板上,剛剛看完前方狀況的張正濤抱怨。
副官道:“來得及奉化軍據說有三萬余人,唐軍再不堪戰也該能撐住幾天。”
旁邊才被解救的黨進則悶悶不樂,根本沒想說話林仁肇在船艙里聽著,覺得他們簡直癡心妄想。
往東還有鄂州大營,九江,湖口的奉化大軍,他們簡直做夢在幾天之內打下的樊山寨大營再去湖口。
樊山寨大營是他擔任南都留守,鎮南軍節度使時親自主持選址,監督修建的軍事重鎮,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如果秦軍從江西而來時將他們阻擋在那。
如果他們繞過去,很可能被前后夾擊,如果不繞過去了,樊山寨會成為一顆釘子,讓他們久攻不下,損耗兵力補給。
往東的路十分煎熬,林仁肇被困住雙手,帶了腳鐐,押解在旗艦,因為秦軍主帥點名要見他。
到了鄂州之后,他驚訝的發現,江邊渡口是秦軍旗幟,到處是秦軍人馬,隨后有人上了船,他隱約在船艙中聽見張正濤去拜見,說來者是秦國西路大軍都監,那是秦軍的高官,天子的心腹了。
之后,他在眾人的交談中聽到一個不可思議的消息,樊山寨早在幾天前就被攻破!鄂州知州率全城軍民投降。
而且他精心打造的樊山寨并不是被秦軍西路大軍攻破,是被對岸黃州的秦軍地方軍民渡江攻破的!
林仁肇心中五味陳雜,說不出的挫敗。
船隊在鄂州停留半個時辰不到立即啟程,他隨后還得知了秦軍已經拿下九江,進逼奉化軍大營的消息 夜里,林仁肇曾想找個守衛松懈的機會從船艙沖出甲板一躍而下,了卻殘生,卻被一旁吹著夜風,秉燭處理公文的秦軍都監叫住:“你想死也好,如果你在江心自殺大帥也怪不到我頭上,兩全其美的法子。”
林仁肇被激怒,卻無言以對,對面這個都監就是秦軍大軍的二把手,身材高大,腰間帶劍,一身紫袍圓領官服,卻有文質彬彬的氣質。
“如若不然,還是老老實實去見大帥吧,官家向來愛才,像你這樣的人如果能低個頭,或許能有不錯的前程。”
“向你們這些手下敗將低頭?十五年前我在正陽連戰連勝,在武昌打得你們落戶流水,到了今天又如何?”林仁肇氣沖沖的說。
“嗯......十五年前你連戰連勝,然后丟了江北十四州,官家兵臨金陵城下。如今你又打得我們落花流水成了階下之囚,任人宰割?”對方笑道,言語中都是輕蔑。
“如果這樣,按照你們的標準,我朝寧愿屢戰屢敗,屢敗屢戰,這樣不出三十年就能恢復漢唐故土,天下一統,那可太簡單了。
何須官家北敗契丹,滅河東,平荊楚、收蜀地,下嶺南,奪淮南,取關北,如今還要十余萬大軍來江南廝殺呢。”
“你......”林仁肇被噎了一下,臉色漲紅。
都監讓身邊親兵解開他的束縛,依舊帶著腳鐐,然后給他倒了一杯清茶,“請坐吧。”
林仁肇并不畏懼遲疑,立即幾步過來在桌邊坐下,痛飲一口,眉頭立即皺起來,苦澀......如藥一般的苦澀。
當他以為自己被耍了的時候,對面解釋到:“這是清茶,官家最喜歡喝的東西,雖然味道苦澀卻能提神醒腦。
久而久之,我們這些跟隨官家身邊的人都學會了,行軍打仗最需要清醒的頭腦,軍中將領打仗時不許飲酒,茶卻可以。
官家向來也喜歡喝這種東西,他說為將帥的人要隨時保持清醒的頭腦,而為君王者應該明白先苦后甜,不能貪圖一時安逸享樂而把問題都留給后人。”
林仁肇不說話,他品嘗到一絲苦澀后的甘甜,隨即又是滿心的苦澀,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江風清涼,穿過窗戶吹如船艙,浪濤混合江邊蟲鳴鳥叫都清晰傳進來。
秦軍的都監繼續為自己倒茶,“提及陳年往事不足以擊敗我們的大軍,何況我想那些陳年往事只會變成你們的恐懼。
江南上一次慘敗在官家手中有多慘,這一次只會更甚。”對方直言不諱,言語鋒利如刀劍,“如果不是官家再三交代,對江南不必快打狠打,要愛護江南百姓,你們只會敗得更慘。我留在鄂州就是為安撫民心,都監大軍以免擾民,如若不是前軍已到湖州了。
你或許心存僥幸,可我上朝天子文成武德,天命所歸上下一心,天兵所向別說你們小小江南,嶺南、蜀地、荊楚、河東、遼國都不能阻擋。
天下大勢,天命更易不是你所能阻擋的,也不會因為死你一個人而有變化,這些話你或許覺得不好過,可事實就是如此。”
林仁肇卻找不到任何可以抵擋唇槍舌劍的理由,秦軍已過鄂州,占據江州,出兵不過半個月而已,而且這還只是秦軍西路軍......
從他們的話語中林仁肇也聽出,秦國這次出兵有四路大軍,他們對上的是從江陵來的西路軍。
事實勝于雄辯......
“正因如此,像你們這樣的人才顯得難能可貴,天下一統,人不分南北,地不論東西,我秦朝大軍兵將中有中原人,河東人,有西北人,有河北人,關中、蜀地、嶺南、荊楚、淮南、江南將士盡皆效命,官家從來不分他們來自哪來,也無論是敵國還自己心腹都給予重用,這樣的胸襟和抱負,并非誰都有的機會。
此時也,命也。
如東路大軍主帥劉仁贍想必也你也知道,他曾經也是江南重臣,官家如今委以重任,讓他獨領大軍。”
“你想勸我投降嗎?”林仁肇反問。
對方一笑:“給你指條明路而已,若說起來,我秦朝人才濟濟,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林仁肇捏著杯子一直沒有說話,秦軍都監繼續處理他的公文,隨后讓衛兵關了窗戶,隔絕外部嘈雜。
過來一會兒,林仁肇問了一個問題:“你也是江南人。”
對方點頭:“在下郭廷謂,祖上是唐朝中書令、汾陽王郭子儀,十五年前任濠州團練使,孤軍困守濠州,后投降官家。”
林仁肇道:“原來如此,我聽說你當時還率軍反擊,挫敗周軍,你的忠心和膽色呢。”
“盡人事,聽天命而已。”郭廷謂沒有被他激怒:“你與我處境一樣,無論你做何種選擇,都不會有人苛責,就如我和劉仁贍,官家是圣君明主,你我都心知肚明。
時候不早,我要去休息了。”
林仁肇沒再說。
第二天一早,艦隊抵達江州,林仁肇還在船上,不過眼窩深陷,精神萎靡,顯然一夜沒有休息好。
郭廷謂來見他這樣,拱手道:“隨我去見大帥吧。”
林仁肇整理了一下衣襟,開口道:“我餓了一夜,先給我點吃的。”
郭廷謂同意,讓人去準備一些飯菜過來。
他狼吞虎咽吃完之后,隨郭廷謂下船,手上束縛已經解開,不過依舊帶著腳鐐,防止逃跑。
江州碼頭已經完全被秦軍控制,游弋的秦軍騎兵,哨崗上的秦軍士兵和哨塔頂端飄揚的旗幟都證明這地方在秦軍手中。
林仁肇四處張望,忍不住嘆息:“我以為武昌、鄂州、江州,沿途重鎮軍寨,江上水寨四十六座,你們至少要半年才打得過來。”
“實際用了半個月。”
林仁肇不說話了,跟隨在郭廷謂身后,穿過一道道哨崗往江州去,隨后他們又換乘馬車,沿江東進,因為大軍沒有入城,大帥曹彬也沒有入城,所以直接往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