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皇宮中舉行了盛大宴會,以昭示皇恩浩蕩,赦免眾多罪人,包括周行逢,高保融。
最終,眾多官員各有封賞,其中高保融保留了南平王的封號,周行逢獲封陳王。
剩下的官員也各有安排,對于史從云,史從云在這次宴會上坐在左上首位,酒宴中不好同僚都向他舉杯,如王溥、王樸、魏仁浦等人。
很快又有宮女表演歌舞,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中途他起身去大殿外吹風,魏仁浦也跟了出來,大殿外空氣頓時清爽很多,史從云回頭好奇道:“魏樞密怎么出來了,難道里面的小娘不夠漂亮。”
魏仁浦哈哈一笑:“哪里話,大帥年輕有為風流成性,老夫是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他說起來坦蕩,毫不避諱,也是個趣人,魏仁浦為人就是這樣。
史從云咧嘴,“我還以為魏樞密是受不了刺激呢。”
“老夫倒想,可惜沒那本事。”他說著撫摸胡須大笑起來。
氣氛輕松,兩人便扯了幾句閑話,說著說著魏仁浦突然道:“官家已經決定要北伐了。”
聽到這兩個字時史從云心里突了一下,隨即就問:“北漢還是遼國?”他心里盼著魏仁浦說北漢,至少打北漢肯定不會和遼國全面開戰,遼國頂多是派兵救援,而且有可能是南院兵(漢族,奚族,女直等為主的各族混合軍隊),不是北院精兵。
不過事與愿違,魏仁浦開口便道:“遼國,官家想趁著勝勢奪回十六州。”
史從云有些著急了,“那蜀國呢,南漢、南唐、吳越、北漢都還在。”
“官家自有看法,官家覺得應該接著接連大勝的勝勢,立即北進,解決十六州問題,老夫雖然贊同王文伯(王樸)先南后北的看法,但也覺得官家說得有理,北伐可以一試,說不定就能功成。
官家已經下了決心,老夫只是提前給你知會一聲,免得到時你太過激動。”魏仁浦道。
史從云嘆口氣,明白魏仁浦的好意,拱手道:“多謝魏樞密知會我。”
魏仁浦點點頭,看著遠處皇宮城頭紛繁燈火,今晚月光澄澈。
不一會兒,王樸、王溥也剛好出來吹吹風,于是幾人又剛好相遇了,便拱拱手一起說起話來。
“其實官家說得也有道理,如果能一鼓作氣拿下幽州,很多問題立即就解決了,往后將會省去很多事。”魏仁浦開口。
史從云開口,想從天下一盤棋的角度說此時與遼國全面開戰時機未到,不過很快又住口了,因為他知道王樸肯定已經說過了。
既然王樸說了都沒用,他說了也是白說。
“我明白了,既然是官家的決定,我自會聽從。”
“官家也準備讓史大帥擔任招討使,主持此次大戰。”王溥又說了一句。
史從云心里再次一突,隨后道:“官家的如此看重,讓某受寵若驚。”
王溥似乎看出他話里的言不由衷,便不解的看著他,“老夫還是不懂,史大帥這些年來百戰百勝,說大戰你肯定比我內行老道太多,為什么對這次北伐不看好呢?”
史從云見他這么問,心里想總不能跟你說我看過歷史吧,不過他的戰略思想戰術思想和眾人也有很多不同。
史從云的戰爭理論非常偏向的戰爭理論,他自認為這套東西的核心點就是主動權!
戰爭的主動權掌握在誰手里很重要,無論是強是弱,哪怕戰略上的大弱勢也要想辦法通過調動敵人,迷惑敵人等種種手段,盡可能把戰爭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面對幾人疑惑的目光,史從云開口道:“因為遼國的舉動。”
“遼國的舉動?”魏仁浦不解。
“遼國精兵都在幽州以北,如果開打諸公覺得最壞的是什么情況?”
“幽州北面的遼兵盡數南下,與咱們在河北大戰。”魏仁浦率先道:“那樣一來我們只怕要把所有禁軍都投進去,一旦不測大梁不保。”
王樸和王溥微微點頭,“這是一步險棋。”
史從云卻搖搖頭,“相公們的看法固有道理,可我們打仗的看的不一樣,最怕的不是遼國大軍南下啊......”
不過再往后他就沒說了,因為他知道說不清楚,正好這時候宦官匆匆來找他,說官家有事見他。
史從云來到大殿,不少人還在喝酒吃菜,上方沒了官家的身影,他跟著宦官穿過后殿,很快見到遠處小院中的官家。
月下,園中菊花正好,黃燦燦的滿院子都是,格外耀眼,官家身著黃袍,相映熠熠生輝,史從云見官家一動不動,心想他可能在想事,就不敢靠過去,在一邊等著。
過了一會兒,官家發現他的到來,才回頭招手讓他過去。
史從云一身黑色戎裝,慢慢走入花叢之中,與滿院金黃格格不入。
“到了怎么不過來。”
“臣以為官家在想天下大事,不敢打攪,所以也沒敢靠近。”史從云小聲的說。
官家點頭,輕聲咳嗽幾聲:“朕的天下大事,你已經替朕解決了一半。”
“不敢,這些都是仰仗官家的神威庇佑。”
官家笑道:“誰不是這么說,不過他們誰也沒做成你所作的事,朕心里有數,像是獻俘是做給外人看的,朕對他們的處置有另外的想法。
你說說看,高保融和周行逢如何,這么處置他們。”
史從云拱手說:“官家英明,依我看高保融沒什么本事,在南平作威作福,壓迫百姓,給他個爵位讓他安身度日就成,如果他鬧出什么事來或不甘心不安分,殺了也無所謂。
周行逢頗有不同,這人雖是普通農戶出身,發跡之后嚴刑峻法,但也帶頭節儉,志向很大,也有本事,在武平很有民心。
應該加封他,給予好的待遇,但要好好看著,如果他死在京城,說不定武平的民心會有變動。
就像當年唐高祖殺竇建德,會留下禍患。”
官家點點頭,“照你這么說,周行逢確實殺不得了。”
史從云心思一動,隨即接話:“殺不殺還是看官家,只是說殺他害處比較大,這種大事需要官家自己裁決。”
官家很滿意,“嗯。”
隨后官家道:“方才你和魏仁浦等人出去了。”
史從云一下子冷汗直冒,他是單獨出去的,魏仁浦他們是之后出去的,官家卻一口咬定他們是一起出去的 他努力鎮定,完全沒有否認,腦子飛快的轉:“回稟官家,是的,魏相公向我說了一件事,他說官家準備北伐。”
“呵呵,朕還沒開口他道先開口了。”官家站在黃花叢總,慢悠悠的說。
“魏樞密怕臣頂撞官家,所以來勸說某。”
“你頂撞朕?”管家好奇的問。
“臣一直同意王府尹的說法,先南后北,所以不想過早出兵北伐,準備建議官家先取蜀,再平南漢,唐國,待時機成熟北伐。”
“嗯,魏仁浦給你說了什么。”
“魏樞密說官家是想借勝勢北伐,有高明的考慮,讓我好好想想。”
官家臉色緩和下來,“你以為如何。”
“官家高見!”史從云連道,話說到這步,他根本沒有退路了。
夜風一吹,小院里滿是秋菊芬芳,史從云卻覺得有些刺鼻,甚至頭暈。
“好,朕準備讓你為招討使,代替朕來做這件事,北伐,奪回幽州!”官家說著轉身,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是炙熱的光芒,就如滿園月光下的金黃秋菊,格外耀眼熱烈。
但史從云心里卻七上八下,因為大周也像這些金黃菊花,漂亮卻還脆弱,如果大風一吹滿地都是殘敗的花瓣。
此時他沒有選擇,連拱手道:“臣愿為官家效命而死!”
官家點頭,“這件事暫時不要說出去,這次出兵朕要做萬全的準備,如果能奪回十六州,就能一勞永逸解決許多問題。
你想想看,這次如果要奪回幽州,我們要出兵多少。”
“官家覺得遼國人會出兵多少?”史從云小心問。
官家道:“遼國確實兵多將廣,地方也大,不過我看他們也有問題,聽說遼國當下國主昏聵,很多事根本做不成。
我看他們頂多會往幽州及其以南派八萬,不,五萬大軍。”
“那臣覺得我們可以出兵五萬為主力,還需一兩萬人為側應,阻止可能的別喊救援。還需要兩萬人左右的預備隊,布置在河北南面。”
“為什么要這么多預備隊。”官家看向他。
史從云也沒掩瞞,拱手道:“臣無能,但實話實說,臣暫時無法保證一定能打敗遼國。
把后方部隊布置在澶州一帶,萬一前方不利,固守黃河以為的幾個渡口,也可以遏制遼軍渡過黃河。
河北中南部一馬平川,肯定是守不住的。”
官家皺眉:“你對此戰如此悲觀嗎。”
史從云看出官家的不高興,連搖頭:“不,官家某只是未戰先想敗局,至少要保證朝廷和官家的安全,我大周才有長遠的考慮。”
官家點頭:“你真是我大周的忠良啊!”
史從云連拱手謝恩。
官家想了想,隨即道:“朕后日大朝時論功行賞,擢你為殿前都點檢,明年發兵,率軍北伐,到時朕親自領軍在澶州為你坐鎮!”
史從云再次謝恩。
之后就說了一些不輕不重的話,一直到晚上,官家才讓他退出去。
史從云出來之后,被冷風一吹,感覺脊背有些涼嗖嗖的,剛剛的一身冷汗才逐漸散去。
隨即嘆口氣,官家還真準備打遼國了。不過打遼國其實沒有那么可怕,怕的是遼國的反應,后續官家對局勢的指揮。
遼國反應如果不打,官家也趁機占點地就收手是最好的。
一旦全面開戰就麻煩了,漢武帝打匈奴,先是衛青七戰七捷,又是霍去病三戰三勝,奪取河套和河西之后發動十幾萬騎兵,步兵和補給后勤人員數十萬的戰略決戰,徹底打垮匈奴,之后還有長達數十年的陸陸續續戰爭才將不投降的匈奴幾乎殺到絕種。
足見要徹底對付一個龐大王朝需要多大的決心魄力和人力物力的支撐,這種戰爭不是一年兩年了事的,而是動輒數十年。
對付這種龐大王朝的最好辦法自然是等他內部自己瓦解,再施加適當的外部壓力。
一旦周朝和遼國全面開戰,那大周就會陷入到那樣的戰爭泥潭中去。
可大周現在遠遠比不了西漢啊,土地人口,財力、物力、武力,都遠遠不是早已經休養生息七十年的漢朝同量級的選手。
這種情況下全面開戰,就算運氣好奪了幽州,契丹完全可以走河東南下,河東還在北漢手中呢。
或者強行用重兵再奪幽州,隨后南下,只要打成持久戰,連續作戰,三分天下有其一還差一點的大周完全不可能和統一強大的遼國長期拉鋸,會被拖垮的。
所以史從云心里有了主意,必須整合南方才能對抗遼國。
戰可以打,官家已經鐵了心要打,有急功近利的意思,他也不得不打,不打就是違抗君命,死路一條。
但要掌握尺度,試探著打,盡力做到暫時留余地,不和遼國全面開戰,之后把手腳騰出來收拾了背后的割據政權再說。
他是沒想到,自己一回來,屁股還沒坐熱就接到這么一個燙手的山芋。
當晚回到家時候,三位老婆已經苦苦等候許久,不過史從云一路上精神恍惚,想了很多問題,一天的奔波也累了,想膨脹也有心無力,抱著乖巧的符六睡了一晚上。
八月底,南方大軍已經盡數北歸,只剩下一些墊后部隊和李谷的輜重部隊,各州縣鄉兵也遣散回家務農去了。
六月份浩浩蕩蕩的出兵猶在眼前,短短兩個多月后,大軍開始撤退,整個過程可謂神速。
李谷指揮調度之下,大軍有序北歸,慢慢只整下兩千多人的墊后隊伍。
李谷安排好準備帶著他們從襄州北歸,卻在這時候收到南方斥候傳來的消息。
原來是大周一開始揚言要揍的那個蜀國后知后覺之后終于開始動作了,蜀國數萬大軍在七月中旬之后慢慢騰騰的到達江陵西面的夔州開始駐守,之后一直出于緊張的防守轉態。
這時候大概也反應過來了,大周沒動它,而是放手把南平、武平收拾了,這不顯得夔州的蜀國大軍像傻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