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襲最終還是失敗。
就在歸德門關閉的同時,正南,文明,定海三門也迅速被關閉,內外城之間的通道被鎖斷。
“找梯子!”
傅宗龍憤然說道。
但找梯子也沒用了,因為城內的商團正在登上城墻。
這支商團實際上就是福建商人的私人武裝,因為朝政被福建人控制,再加上朝廷財政也依賴福建海商,所以廣州城內有大量福建商人,他們和本地士紳結成同盟,事實上已經控制了以海外貿易為核心的工商業,工商業者都不喜歡一個強勢的皇帝…
或者說他們都不喜歡強勢的政府。
單純要說分田地,其實閩粵士紳并不是很在乎,尤其是李廷機這幫。
他們的確都是大地主,但他們的土地更多是為了地方控制權,畢竟土地就意味著大量依附的宗族和佃戶。
他們可以憑借土地的控制權做基礎,向外擴展到工商業的控制權,最終變成地方上的財閥。
前幾年的自由資本主義,已經讓他們看到了這樣的未來。
甚至部分大的世家已經開始財閥化,土地是他們的,工廠是他們的,商業渠道是他們的,船隊也是他們的。
工人左手領他們的工錢,右手去買他們的米。
農民前腳給他們交完租,后腳去給他們做苦力。
哪怕就是老海盜們,其實最后拼命的結果,也是給他們這些安坐在私家園林里的大老爺們買個新歌妓,李旦橫行南洋,回到福建在劉庭蕙這種級別的世家面前,一樣得卑躬屈膝。
因為只要后者的一句話,他就會被別人取而代之。
楊豐一棍子打碎了古老的皇權時代,打碎了束縛這片土地的枷鎖,但持續的分裂局面,也讓一切失去了制約,然后一切就都出現了,大同國的復古化,紅巾軍控制區的新社會化,北方邊疆的軍閥化,西南的皇權殘留,閩粵的財閥化就這樣魔幻的并存著,大明的土地上,這些時間跨度幾千年的,已經有過或者未來才會出現的各種亂七八糟共處著。
西北的士紳們在捧著儒家典籍做農奴主,東南的士紳們捧著陽明學像幕末的倭國一樣踏上財閥的道路。
既然是財閥,當然不喜歡強勢的皇帝。
尤其是這些年和荷蘭人的貿易,讓他們又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雖然沒有皇帝這種事情還是超出他們的世界觀,但地方自治的卻是他們最喜歡的。
所以皇帝之前在蘇州被迫祭天宣布的維新,才是他們最喜歡的。
那本來就是各省議事會商議出來的。
此刻面對著突襲的保皇黨,他們以最快速度拼湊起一支支商團,然后再加上本地士紳的武裝,一起登上城墻防御,與此同時內城的巡邏也開始,畢竟他們對上次萬歷鼓動刁民的事情還記憶猶新。不過好在皇帝并不在這里,而本地人對于外省人有著天然的不信任,所以倒是不難忽悠,畢竟劉世賞這些人也稱不上什么明鏡高懸的青天大老爺。
實際上這些云貴川籍的官員都撈錢…
不撈錢來干什么?
忠心和撈錢并不矛盾。
一邊是外地來的貪官污吏,一邊是本地土豪劣紳,老百姓表示我們還是先看看吧。
至于皇帝陛下被囚禁…
盧龍云還說劉世賞等人造反呢!
這東西誰知道真假,對于老百姓來說,他們是相信一群云南人,還是相信本鄉本土的盧侍郎?
所以城內百姓還算平靜。
這樣李廷機等人需要對付的就是外城,但傅宗龍等人只是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而已,只要他們撐過了今天,虎門的水師就會到達,那時候這些民兵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所以他們倒是很自信,也沒想過逃跑,反而趁機在內城把那些云貴川籍官員全部抓了起來。
然而李廷機等人并不知道,他們的敵人并不只有保皇黨啊!
戰斗繼續。
包府尹按照熊廷弼吩咐,緊接著去佛山召集工人。
他的行動很迅速,而且也沒有任何意外,因為之前他解決新會民變就是從佛山召集的人,上次萬歷大抄家之后,佛山李家等廣州周邊士紳損失最慘,同樣建立的皇莊數量也最多,而且皇帝還抄沒了李家的軍工產業,然后變成自己的,并且在這些工廠推行楊豐對待國營工廠工人的那套…
雖然成本高,但至少這么短時間還看不出影響。
但工人對皇帝的忠心是絕對不摻假的,所以包見捷就是用這些工人和皇莊解決了新會民變。
完事后又解散了。
這一點上他就不如傅宗龍了。
但現在也只是他再次前去召集而已,得知皇帝陛下被奸臣囚禁澎湖之后,佛山的工人和皇莊青壯立刻組織起來,他們直接從工廠拿出造好的武器,包括別的工廠產品也被征用。
然后迅速趕到廣州。
但就在包見捷去佛山召集援軍時候,李廷機等人也向各地士紳發出號召,然后廣州周圍士紳組織的武裝也到達,在這個夜晚雙方兵力都大幅增加,隔著南城墻開始混亂的對射,畢竟都是一樣的烏合之眾,實際上那些士紳的武裝反而更加訓練有素,而包見捷召集的純粹就是民兵。
但他們士氣高。
皇帝給他們分的田地,皇帝給他們各種待遇,可以說皇帝讓他們過上了好日子。
現在皇帝被奸臣囚禁,他們當然要營救皇帝了。
雙方就這樣菜雞互啄般對射著,搞得濠畔街的鶯鶯燕燕們一片咒罵,這條著名的商業街是主戰場,因為它就是平行于歸德門城墻的,就是跨著護城河,南邊是商人們的商鋪,后面是商人們的花園,中間一座座木橋連接,橋下一艘艘畫舫穿梭,鶯鶯燕燕們在畫舫上接客。
現在好了。
商團在城墻上向外射擊,民兵在商鋪屋頂向商團射擊。
雙方還都動用了大炮,炮彈和子彈就在畫舫上空交錯,這些混蛋還互相扔手雷什么的。
扔準了還好。
萬一力氣小點就落畫舫上了。
而且因為交戰,護城河也堵了,這些畫舫跑也跑不出去,一時間歡樂場做了戰場。
“這些家伙都是廢物啊,這樣都還打不進來?”
應天相國府情報局廣州站訓導劉新站在屋頂上,看著南邊的戰火紛飛,一臉無語的感慨著。
目前楊豐正在手下推行訓導官,軍隊也罷,情報機構也罷,都有訓導,而且都是應天大學畢業的,思想堅定,熟悉各種新知識,甚至都在軍隊中受過專門訓練,就是帶兵打仗也沒問題。
此刻在他看來雙方這場戰斗就是在浪費彈藥。
事實上也差不多。
因為都是烏合之眾,雙方的戰斗很有民國軍閥混戰的風格,那子彈滿天飛卻基本沒有命中的,雖然都動用了大炮,但因為炮術為零,那大炮的最大價值就是用炮聲嚇唬人。民兵一方雖然勇敢的進攻過,而且試圖爬上城墻,但因為根本不懂進攻,反而被上面扔的手雷炸翻不少,而且他們的勇敢似乎也僅限于此,之后也一樣不再強攻。
倒是試圖用大炮轟開城門,但問題是炮術太差,炮彈打了半天沒有一枚真正命中城門的。
而且里面也堵塞了城門。
實際上就算轟開城門也沒什么用了。
不過守衛的商團也沒想別的,就是拖下去等到水師到達,所以他們也只是在城墻上放銃開炮扔手雷,從沒嘗試過出去反擊。
“劉世賞這些人再怎么說也是外省人,這些廣府人能跟著來就已經是對皇帝很忠心了,但要跟著他們拼命就難了,再說只是他們說皇帝被囚禁,就是這些民兵也還不知道這些外省人說的是真是假。”
他身旁的站長于奇說道。
“不管他們,咱們干咱們的,兄弟們都準備好了嗎?”
劉新說道。
“都在這里,只是這樣能行嗎?我覺得還是看看再說,萬一失敗咱們廣州站可就全完了,還不如在民間散播皇帝被囚禁的消息。”
于奇說道。
此刻他們身后的院子里,是五十多名已經武裝好的青壯,廣州站在城內的情報員都在這里了。
“本地人不相信這些云南人,難道就會相信咱們這些北方人?更何況明天水師必然趕到,咱們也沒那么多時間了,左右不過是一死,兄弟們能為大帥的大業而死也值得。再說也沒那么嚴重,如今城內商團都在城墻上,就連那些警戒的巡邏隊都調去了,咱們五十人足夠。”
劉新說完,直接下去看著面前的五十名情報員。
“兄弟們,你們怕不怕?”
他問道。
“不怕!”
五十名情報員齊聲說道。
“我在這里憋了四年了,早就想痛痛快快干一場了!”
其中一個說道。
剩下那些全都笑了。
“那就跟我來,咱們去大干一場!”
劉新一手短槍一手劍說道。
然后緊接著他走向前方,而后面于奇也拔出槍劍,連同那些情報員一起,迅速沖向后門,而他們的目標也很簡單…
兵部。
或者說城內守軍的指揮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