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枚手雷。
楊知縣反應極快,驚叫著撲倒在馬車旁,然后抱著頭就往車底鉆,他的老仆被他撞倒,還沒等爬起來就看到那手雷落在不遠處。
“兄弟們,炸死這些狗官!”
然后是憤怒的吼聲。
緊接著幾枚同樣的手雷從旁邊巷口飛出。
手雷是軍隊的制式武器,熊廷弼對這東西頗為喜歡,所以他的部下有專門的擲彈兵,挑選那種從小放羊擅長投石索的,后者在明軍里面過去其實也有少量裝備,戚繼光部下就有玩投石索的。只不過熊廷弼給他們把石頭換成了專門的手雷而已,他的戰術還是很合理的,畢竟這時候交戰還厚陣型,尤其是像長矛兵必須擠在一起。
這樣手雷就很有用了。
哪怕這東西威力很小,但就算炸不死人,也一樣會造成陣型混亂。
尤其是對付西班牙方陣這種加厚陣型的,這也是為什么手雷在火繩槍時代還有不少使用,但燧發槍時代就沒人用了。
因為燧發槍時代是線列步兵。
沒有加厚陣型。
當然,這種低端武器也是武昌那些小工廠最喜歡的,他們通過各自在軍隊的關系,制造出各自亂七八糟手雷賣給各方軍隊。
包括防御用的大威力版,而且也是最流行的。
而這些就是。
第一枚落下的防御手雷瞬間炸開。
五斤重的手雷里面塞了一斤火藥,在鑄鐵外殼束縛中積聚了足夠能量,將外殼變成幾塊碎片,然后在火光和濃煙中向外飛射。
倒霉的老仆正好被命中,而就在他慘叫著翻滾的同時,被爆炸氣浪撞擊的馬車也猛然向上一翻…
還好沒翻過去。
底下的楊知縣在硝煙中驚恐尖叫著。
然后其他手雷紛紛在他的家丁中炸開,爆炸的火光中家丁們一片混亂。
“兄弟們,這狗官和黃家不給咱們活路,咱們也不給他們活路,大不了拉著他們一塊死!”
沖出巷口的工人吼道。
那些工人的情緒瞬間被引爆…
“殺進黃家,拿回咱們的工錢!”
一個年紀略大的工人吼道。
然后所有人吶喊著蜂擁沖向黃家大門。
黃老爺都傻了…
“開炮,開炮!”
炮臺上護院隊長焦急的吼道。
兩門裝填了小號霰彈的野戰炮驟然噴出火焰,一百多枚霰彈在工人中間打出一片慘叫,同時黃老爺身旁護院開火,子彈打在工人中間。但這時候什么也沒用了,這里是幾千名工人,憤怒的他們無視身旁倒下的同伴,轉眼翻過了擋在門前的街壘。
護院顧不上阻擋,拖著傻了的黃老爺就往里跑,進去之后原本還想關門,但洶涌的洪流瞬間撞開,兩個關門的護院甚至被沖倒,轉眼全都被踩在了腳下。
碉堡上的護院也傻了,因為高度關系他們無法院內開火,他們的野戰炮俯角有限。
因為距離大門太近,緊接著蜂擁而入的工人就到了下面。
黃老爺則在護院拖拽下逃進二門,但還是沒來得及關門,而且因為他跌倒拖累了速度,結果緊接著被追上,那些護院上了刺刀,但在洶涌的而入的工人面前毫無意義,刺倒幾個后立刻被淹沒,個人的悍勇在這種情況下也無濟于事,那些護院在無數拳頭磚頭中沒了聲音。
碉堡上的護院還在頑抗…
主要是他們知道自己下來也是死路一條。
這些家伙都是平日鎮壓工人的,手上人命都不少,在工人中間仇人眾多。
不過他們的頑抗也轉眼結束,因為那些工人從門房里搬出各種雜物,直接點燃并塞進去,碉堡變成了烤爐。
黃老爺則被工人抓住…
“我給工錢,我給工錢,我給你們工錢…”
被舉在半空的他嚎叫著。
但已經沒用了。
工人們舉著他直奔他的正堂。
而此時外面也已經陷入混戰,被工人扔了十幾枚手雷的民團被炸懵,緊接著憤怒的工人就沖向他們,這些家丁倒是很忠心,把楊知縣從馬車下面拖出后立刻拖著一起向縣衙撤退。楊知縣雖然有裝甲馬車保護沒受傷,但也被嚇得夠嗆,這時候他還管個屁的黃家死活,他炮決黃老頭的心都有了。
“撤退,快撤退,這些刁民真難搞!”
在家丁護衛中的楊知縣很憤怒的喊道。
很顯然之所以出現這種事情,完全就是這些刁民的責任。
這些刁民太不懂事了。
家丁們護著他迅速后撤,而帶頭扔手雷的工人,看了看周圍正在四散奔逃的圍觀者…
“兄弟們,都還等什么,抄家伙跟這些狗官干啊,咱們也過紅巾軍那樣的好日子!”
他吼道。
楊知縣瞬間停下了。
他很驚恐的轉頭看著這個工人。
“打死他,他是紅巾軍的奸細!”
他焦急的喊道。
一名家丁立刻舉槍瞄準緊接著扣動扳機,子彈正中那工人肩頭,后者在子彈的沖擊中猛然一晃,但緊接著他就站穩了,然后捂著傷口,看著那些明顯有些意動的圍觀者。
“對,我就是紅巾軍的人,楊相國派我來的,咱們拿下武昌,迎紅巾軍!”
他吼道。
楊知縣立刻反應過來,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上啊,殺了這些狗官,咱們迎紅巾軍!”
“吃大戶啦!”
周圍那些同樣生活艱難的流民們,早就壓抑多年的渴望瞬間就像被點燃的熱油燃燒起來,他們已經等的太久了,從上次大戰到現在已經好幾年,民間對紅巾軍的期盼早就已經是望眼欲穿。這種時候沒人考慮太多,這個工人的話是真是假也沒人分辨,他們需要的就是一個火星,來點燃他們心中的火。
下一刻他們吶喊著撲向楊知縣。
后者嚇得撒腿就跑,那些家丁慌亂的打完子彈,面對這種場面也失去斗志,他們和他們的雇主一樣撒腿就跑。
好在剛跑出不遠就是另一名士紳的大宅,被驚動的后者正在帶著護院布防,楊知縣扭頭沖過去,那士紳明顯反應不夠清醒,還上前迎了一下,但緊接著楊知縣就推開他,然后發瘋一樣跑進他家。那士紳被推的坐倒,還沒等爬起來,刁民們蜂擁而至,他驚叫著被再次沖倒,然后就是無數大腳了。
他的護院混亂的開槍,但一樣也阻擋不住。
刁民們追著楊知縣涌入大門。
然后這家也倒霉了。
當然,就算沒有楊知縣,他們也一樣是要倒霉的,這時候城內的混戰已經真正蔓延開,而且隨著謠言的以訛傳訛,都已經變成楊相國駕到了,早就等他等的望眼欲穿的刁民們,完全失去理智一樣陷入瘋狂,那些倒霉的士紳們雖然有護院的打手,但這個時代的裝備水平是控制不了這種場面的…
這個得上機關槍。
別說火繩槍和燧發槍了,就是換毛瑟在這種環境,也未必能擋住一座城市的瘋狂。
更何況這些工人也不是沒有武器。
這座城市遍地武器作坊和武器商號,隨便砸開一個連重炮都能拖出來。
之前那些工人的手雷,就是正好遇到一個商號運輸一批手雷去碼頭,然后順手搶了幾箱。
縣衙。
“有完沒完了!”
知縣公子憤怒的走出后宅的月門。
然后他愕然看著混亂的縣衙,幾個佐貳官和吏目都在逃跑,就連那些衙役都在逃跑,他就像愛麗絲看著浣熊市一樣茫然的看著凌亂的景象。
“出了何事?”
他揪住一名衙役喝道。
“少爺,刁民造反了,縣尊生死不明,刁民正往這里來!”
衙役說道。
而此時外面已經是密集的槍炮聲,還有海嘯般的吶喊聲,甚至還有幾處濃煙正在沖天而起,整個城市儼然戰火紛飛,實際上武昌城就是個很小的縣城,因為工商業發展和流民的涌來,絕大多數人口其實都是住在城外的,尤其是西山以南,全是綿延的貧民窟。
還有高污染的冶鐵之類工廠,這些也是在外面。
城內就是制造業,城內的刁民數量其實有限,城外那才真是刁民無數…
“那還不趕緊去府城報信,快去,調兵來鎮壓,不做安安餓殍,尤效奮臂螳螂,一群刁民而已,敢作亂就全殺了!”
少爺殺氣騰騰的喝道。
“呃?”
衙役意外的看著這個半大小子。
“還不快去,誤了事殺你全家!”
楊嗣昌喝道。
衙役一哆嗦,趕緊跑向馬廄。
正好這時候一隊家丁沖進來,他們是被沖散了的,三百家丁如果是真的在外面交戰其實足以自保,但問題是在城市的街巷里就完全抓瞎了,刁民們的數量優勢可以在街道上直接淹沒他們,一條條小巷讓他們無法防守,甚至還有從旁邊民宅向他們攻擊的…
當然,陷入這種情況精銳也白瞎,李如梅當年的悲劇啊!
“我爹何在?”
楊嗣昌喝道。
“少爺,小的們被沖散了,老爺不知去向,不過他身邊還有一百多兄弟,自保想來還是足夠。”
為首的家丁趕緊說道。
“護我過江去黃州,一群刁民都收拾不了,養你們有何用?”
楊嗣昌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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