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壇。
歡呼聲中楊大帥猶如插圖里的李自成般,一邊向迎接的百姓拱手,一邊進入這座和平解放的城市…
當然,實際上士紳都跑了。
連常勝軍都事實上崩潰,常州都已經被拿下,金壇士紳抵抗個屁,這里無非常勝軍留守的后勤隊,剩下就只有本地民團,金壇士紳還沒指望那些渣渣一樣的民團能抵擋住楊豐親自統帥的大軍,在得知白鶴溪常勝軍兵潰,探花公被活捉后金壇官員士紳毫不猶豫地逃跑。
最先到達的京營騎兵第一協一個騎兵隊就占領金壇。
然后剩下就是金壇百姓喜迎楊大帥。
而在楊大帥后面馬車上,跟著被綁在木頭架子上的探花公,他作為萬歷欽點探花也算天子門生,居然敢背叛他的皇帝兼老師,可以說不忠不義,所以需要送到南京由皇帝陛下親自懲處。
不過在這之前,還是可以拿來展覽一下的。
被綁在十字架上,低著頭哼哼中的探花公,讓刁民們心中對科舉士紳的最后一點敬畏也蕩然無存…
探花欸!
還不是被綁在那里死狗一樣展覽?
四書五經讀得好有何用,下筆千言終究不如斑鳩銃一桿。
“解放!”
楊大帥在歡呼聲中,背襯著探花公的木頭架子振臂高喊。
“解放!”
無數聲音齊聲高喊。
尤其是那些之前跟著一起自發跑去加入紅巾軍的本地人,更是歡呼著接受他們親人的迎接。
然后一起歡慶他們的解放。
而楊豐對探花公的展覽沒有在金壇停下,緊接著他就南下溧陽,只有民團的溧陽士紳還是跑路,在常勝軍兵潰后,這附近幾個縣其實都已經失去了堅守下去的意義,士紳逃跑是必然。然后他轉頭向宜興,與此同時從常州南下的降軍也到達太滆運河,面對兩路夾擊,宜興士紳…
宜興士紳選擇投降。
宜興主要世家如豐義儲氏,茗嶺盧氏等等,湊在一起商議了一下,反正抵抗的結果也是死路一條,大家的目的只是保存家產,但宜興這個地方特殊些,因為南邊就是群山的屏障。一旦在這里堅守,的確會迅速獲得蘇州和湖州兩個方向源源不斷的增援,但宜興會變成最慘烈的戰場,也就是說在這里抵抗的結果,就是把自己變成蘇松士紳的替死鬼。
把宜興打爛,卻保護了后面的各地士紳,最后自己的一切還是要被毀掉。
這種蠢事當然不能做。
法國人都不做何況是我大明士紳。
楊豐要的是分田地,這個抵抗也沒用了,逃跑一樣失去土地,現在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和家里的銀子。
大家投降他總不好意思抄家吧?
他自己都說優待俘虜,大家跑到外面自己捆著素服待罪,他總不好意思下手吧?
于是宜興士紳們趕緊綁了弘光朝的宜興知縣,然后跑到城外迎著楊大帥玩素服待罪了…
“茗嶺盧氏。”
楊大帥看著素服跪在路邊的一大幫子。
其中一個年輕人正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等候他的可以說命運裁決。
“算了,既然你們能主動歸罪,也算是自首減等了,按律也的確該從寬,回頭我定個標準,一家交些罰銀算收贖吧,至于田產還是要分,但也會根據你們的人口保留一部分給你們,不會讓你們連口糧田都沒有,房產就不用分了,你們的商鋪還是你們的,楊某對工商業還是支持的。
你們既然是茶商,那就繼續做茶葉生意吧!”
楊豐說道。
也算是給還沒出生的盧象升個面子了。
說到底茗嶺盧氏這種為抵抗咱大清死了大部分族人的家族還是可以優待一下的。
那幫士紳趕緊叩謝,那個年輕人也夾在中間…
“你叫什么?”
楊豐指著他說道。
“學生宜興縣生員盧國霖。”
后者有些惶恐的說道。
楊豐沒有再說什么,這是盧象升他爹,還是讓他安安穩穩的生孩子吧!
“大帥,南都送來揭帖,陛下親率南都軍民,擊退逆黨進攻,擊沉賊艦數十艘并俘斬數千。”
一名軍官走上前稟報。
“哈,陛下頗有太祖風采!”
楊豐接過揭帖,對著面前這些士紳揮舞著。
后者趕緊歌功頌德,瞬間完成了身份切換,一下子就都成了忠臣義士。
不過皇帝陛下的確又取得一次勝利,但俘斬數千什么的只是美化而已,實際上董裕指揮的上游各軍,在這場戰爭中和陳薦的江北軍一樣,表現明顯沒什么積極性。陳薦只是讓操江水師象征性進攻鎮江,但實際上挨了打立刻撤退,他們的基地是瓜洲城,無非就是和鎮江隔著那十里水面。
而董裕同樣只是象征性進攻南京,但遭到守軍的反擊之后立刻又撤回。
他們似乎都在故意看著蘇松常鎮這些士紳倒霉…
禍水東移嘛!
不過實際上也沒這么簡單。
更準確說他們似乎都想看著蘇松這些紡織業基地被毀。
蘇松毀了,他們那里的紡織業就崛起了。
這時候的士紳們已經很清楚工商業的價值了,但問題是在紡織業上他們再怎么競爭,都無法和蘇松斗,最終只能依附于蘇松紡織業上,靠向他們提供糧食和原料分一杯羹,但分一杯羹如何比得上也搞這個?江西,湖廣這些地方的士紳看著蘇松士紳靠著紡織業日進斗金,難道他們不羨慕嗎?盛澤一個小鎮號稱衣被天下,他們不想嗎?
但蘇松走的太遠,他們追不上。
而蘇松的巨大產能,無數紡織工人,遠超其他地方的紡織技術,都讓他們無法企及。
爭不過人家。
可如果蘇松陷入戰亂呢?
他們的機會不就來了?
事實上大明其他各省的紡織業,基本上都被蘇松壓制半死不活,他們廉價而且優質的布匹沖垮只要水運能到達的所有市場,買不盡松江布,收不盡魏塘紗,別說其他省,就是臨近的浙江棉紡業效率都遠不及松江。而蘇州幾乎大半個城市,都是紡織作坊,這兩家還有無錫,盛澤這些周邊城市,共同組成了一個巨大的紡織業基地,每天源源不斷產出供應整個國家的棉布。
其他地方除非鄉村自己織些土布,剩下真正想跟他們一樣規模化的,只能在他們的產品沖擊下破產。
山東紡織業的恢復就是咱大清血洗這一帶之后。
目前的山東主要就是充當原料供應商,魯西運河沿線饑民不斷的原因之一就是士紳為蘇松紡織業種棉花,而不是種糧食。
但他們不想自己搞紡織嗎?
還不是競爭不過蘇松,只能退而充當原料供應商。
現在楊豐做的這些,對于其他地方士紳來說,真的不是壞事,就像福建因為海上貿易的競爭,已經在腳踩兩只船一樣,上游士紳也意識到蘇松倒霉,對他們來說就是機會,這種情況下他們更愿意坐視下去。這樣一則避免把楊豐吸引過去替蘇松士紳當替死鬼,二則趁機發展自己的紡織業,像江西湖廣這些地方,蘇松有的條件他們都有。
需要的只是擺脫蘇松的壓制。
現在很完美。
當然,蘇松士紳也不傻。
無錫,錫山,龍光塔。
“這才是飛來橫禍,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打這仗,如今銀子花了,還是什么都沒保住,反而讓自己斷了退路!”
前湖廣提學副使,無錫鄒家目前的核心鄒迪光,看著遠處硝煙彌漫的戰場哀嘆著。
的確是飛來橫禍啊!
他那座著名的愚公谷園剛剛建成,原本想著以后就在這座占地五十畝的園林里面寫寫戲曲,守著小美婢們,然后和那些文士們詩詞歌賦,就這樣快快樂樂的過下半輩子,結果突然就噩夢降臨了。此刻站在這座高塔之上,眺望實際上很近的洋溪河戰場,他就忍不住有種想仰天長嘆的沖動…
天禍大明,生此妖孽啊!
好端端的清白世道,一下子就妖氛籠罩了。
更重要的是,反抗的結果好像得不償失啊。
“都是廢物,花了那么多銀子,到頭來居然連一支偏師都敵不過,顧伯升紙上談兵,就不該用他帶兵,他懂什么帶兵,黃口孺子,誤國誤民!”
安希范的老丈人談修憤然說道。
“看起來倒是常捷軍敢戰,茅鹿門老當益壯,不想我無錫,竟然要靠浙江人來保住了!”
從京城逃回的孫繼皋看著戰場,頗有些意外的說道。
列陣在洋溪河南岸的常捷軍火槍隊,正在組成一個個方陣,用十輪射向著對岸射擊,以此阻擋敵軍渡過洋溪河,而運河東岸的高橋巡檢城上,剛剛裝上的紅夷大炮則對著運河射擊,阻擋運河上的運輸船順流而下。而剛剛得到重金許諾的董承祺和李應詔兩部官軍,主要是騎兵,則沿著洋溪河巡弋,同樣阻擋北岸敵軍的渡河。
當然,實際上根本沒有敵軍渡河。
他們就是在給自己壯膽,不過理論上斑鳩銃這種射程的火槍流彈也是能打傷幾個民兵的。
而京營兩個協和數萬民兵的確已經到達,只不過因為高橋巡檢城的重炮封鎖了運河,只能在上游登岸。
軍營已經建立。
而且此刻也在向這邊炮擊。
那些用運河船運來的野戰炮,直接在洋溪河北岸排開,對著南岸的常捷軍陣型轟擊。
甚至大炮數量還在增加。
劉元霖在常州丟了太多大炮,再加上京營帶來的,這些各種口徑大炮全都在源源不斷運到這里,在大炮轟擊中常捷軍傷亡不小,但這些浙江兵居然沒有因此潰散,反而始終保持列陣開火。不過從無錫城內趕來的民團,也帶來了大批火炮架在運河西岸,和對面敵軍玩大炮對轟,實際上更多大炮也在從松江和蘇州運來參戰。
甚至部分松江水師營的艦炮都被拆下來,然后在江陰裝船運過來。
以運河,洋溪河,惠山,高橋這些戰略要地,共同組成的防御體系,正在形成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重炮對轟…
歐洲戰場絕對沒有這種數量級別的火炮對轟。
要知道他們一場戰役,能夠出動幾十門火炮就算是頂級大戰了。
而現在,已經在惠山戰場上的大炮,加起來就已經超過一百門,這是不算弗朗機,虎蹲炮這些舊式火炮的,單算紅夷大炮樣式的,千斤,兩千斤,三千斤甚至包括五千斤級巨炮。
蘇松士紳不缺火炮。
松江那邊有三家火炮工廠。
都是從北方購買鐵,從倭國購買銅。
至于大明目前正在與倭國事實上處于戰爭狀態…
呸,是不是對松江士紳的節操有什么誤解?他們和福建海商已經鬧到大炮對轟了,為的是什么?
不就是為了爭奪和倭國的貿易控制權嗎?
猴子的部下在朝鮮燒殺搶掠,搜刮的銅多數都通過貿易進了他們手中,然后又鑄造大炮用來對付楊豐,或者說對付萬歷皇帝,不過面子上還要維持,畢竟朝鮮人也經常過來哭,哭哭啼啼的還是很讓人尷尬,所以松江士紳絕對沒有和倭國貿易,和倭國貿易的都是海上的海盜。
總之現在他們真不缺大炮。
然而孫繼皋這話剛說完,戰場上的常捷軍突然全都開始撤退了,龍光塔內一幫土豪劣紳全傻眼了。
他們趕緊跑下去,剛下錫山就撞上一臉焦急,帶著常捷軍撤退的茅坤。
“鹿門公,你這是…”
孫繼皋攔住茅坤的轎子愕然道。
“別廢話了,楊豐大軍攻陷宜興!”
茅坤很干脆的喝道。
孫繼皋等人全傻眼了。
茅坤根本顧不上管他們,帶著常捷軍以最快速度沖向梁溪河的運輸船,他家就是湖州啊,楊豐都拿下宜興了,到湖州還能用幾天?
他后面孫繼皋等人面面相覷,然后一起轉頭看著跟隨茅坤過來的董承祺和李應詔…
“孫侍郎,這浙軍一撤我等孤掌難鳴,很難守住防線啊!”
董承祺一臉為難的說道。
旁邊李應詔忙不迭的跟著點頭附和。
孫繼皋深深的憂傷了一下…
“二位都督,咱到一邊細談如何?”
他堆起滿臉笑容說道。
(今天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