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官不擔心了,韋小寶雖然看不清前路,但有了往前邁進的決心,這就很好。
將他帶下大榕樹,趁著天還沒亮,洪熙官展開云龍百變幾個呼吸間就閃出了韋小寶的視線。
雖然師父又不見了蹤影,韋小寶還是站在原處不斷地揮著手,讓躲在了韋小寶身后陰影中的洪熙官頗有感慨。
這個徒弟沒白教,心性還是保持著純良,希望亂入了自己和朱紅枚之后韋小寶的軌跡還能像原來一樣把把開豹子吧,好人一生平安嘛。
辭別了韋小寶,洪熙官到了天地會揚州分舵,他要讓手下去打聽一下茅十八,確保韋小寶的際遇不跑偏。
天地會沒有在中原大肆發展,但消息并不閉塞,反而因為轉換成行商的模式讓天地會對中原的滲透更加深遠。
洪熙官很快就鎖定了茅十八的行蹤,五虎斷門刀在泰州,與揚州山水相依,離著并不遠,而且五虎斷門刀的名聲也不算小,很容易就打聽到了。
巧了,循著五虎斷門刀的線索跟過去,天地會發現茅十八還到了揚州,正打算對揚州的鹽梟下手。
這些鹽梟也是老熟人,他們背后就是那些被洪熙官斷了財路的豪族,販鹽也是他們的傳統生意,這也是鹽路后來會落到康熙手里的原因。
茅十八打鹽梟的主意,也跟這個有關。
天地會沒有在江湖上走動,南少林也閉寺不出,形成了一個空當,卻并沒有讓原本波詭云譎的江湖減少幾分動蕩。
取而代之的是武當與神龍教的殺伐,各門各派都被卷入了其中,爭斗起來各自的立場就會凸顯,江湖上就天然地分成了兩個陣營。
神龍教也想謀反,自然而然的就與反清勢力勾兌在了一起。
武當派投靠了清廷,也理所當然地與滿清手下的勢力穿上了一條褲子。
于是大家都呼朋喚友向對方的同盟發起攻擊,這場爭端越鬧越大。
各大勢力養著人手都要吃飯的,當然就有各自的營生,互相針對時就會對敵手的行當進行打擊。
五虎斷門刀地處泰州,因此與附近的鹽梟杠上了。
說起來五虎斷門刀跟少林寺還有很深的淵源,它就是一門從少林刀法中脫出來的武功,其創派祖師本是少林俗家弟子。
五虎斷門刀也像少林一樣丟失了內功心法傳承,這可就苦了五虎斷門刀的弟子們,空有刀法卻沒有與之配合的氣勁,威力小就了一半都不多止。
這是洪熙官在茅十八跟鹽梟打斗時分析出來的。
茅十八深得刀法精要,撩、砍、抹、跺、劈、崩、勾、掛、扎、切、絞、架、掃等刀決輪轉自如。
看他使刀讓洪熙官仿佛置身于廚房,茅十八化身大師傅,正在案板上揮舞著一把大刀極盡所能要把材料整出花來。
那些材料就是手腳指趾骨肉盤皮,或跺或砍,或挑或削,打理得整整齊齊掉滿了一地。
五虎斷門刀很險,行刀配合著腕花、背負、纏頭,好像一輪白光在茅十八身上翻飛游走,冷不丁就從腰間腋下探出,像蛇吻一般噬向敵手。
有時又如同抹布,從頸后肩左揮出,管它什么血星肉沫,都擦個干凈。
如果茅十八以后開飯店,應該能像張青孫二娘一般賣點米肉包子什么的。
管用,茅十八一對十八,不但擋住了鹽梟的攻擊,還能在刀影中射出一道道光華,或傷或斃,及時地解除自己的危急保住小命。
這樣的刀法讓洪熙官嘆為觀止,如果配上了氣勁,那真是不得了。
為什么這么說,刀能同時兼顧點、線、面三重攻擊,既能攻又能防,而且攻防的轉換沒有間隙。
刀身寬、刀鋒長、刀尖利,舞動起來能連能一片刀網,又能從刀網延伸出一條刀鋒,還可以尖挑戳擊,它的攻擊面比劍、槍等武器大,線路也更良活,殺招也有突然性,殺力大,很難抵擋。
這就是陣戰近攻以刀為主的原因,同樣一個武士,用一把刀控制的幅面要比其它武器大,占用的空間卻較小,易于閃轉騰挪。
洪熙官在東瀛用馬刀對敵時也發現了這一點,但當時他手上并沒有合用的刀法,只能讓將士們追求簡練高效,現在看到五虎斷門刀那是見著了寶貝,歡欣異常。
如果能以氣御刀,通過刀面移動構筑一個動態的盾,然后刀鋒刀尖以氣勁的方式延展出去,就能在周身展開一個圓形的防御圈和攻擊面,在守的同時還能冷然出擊,對手很難防備。
因為刀光能影響對手的知覺捕捉,讓視線跟不上,同時一個動作可以兩用,看似是防守的封堵,卻可以同時激發刀氣連消帶打。
這是刀這款兵器的特點和刀法天然具備的優勢。
茅十八有精湛的刀法,他并不需要練習金剛不壞體,只需要練出氣勁,將以氣御器的功法練熟,他的大刀就是一個體外的金剛不壞體,成為速成的能攻善守的高手。
有這么個打手相隨,韋小寶上京的路子就沒什么風險了。。
想到此處洪熙官果斷地用傳音入密向韋小寶支招:“小寶,你的機緣來了,保護這位大俠跟著他離開揚州,盡量把你學到的氣勁功夫教給他,此人得了你的臂助很快武功就能突破,殺力大增。”
師父突然的傳音讓韋小寶嚇了一跳,也讓韋小寶心頭一暖,他以為洪熙官一直沒有離開,還在暗中跟著他呢。
洪熙官的話很對韋小寶胃口,一是茅十八這個人看起來俠氣,二來剛剛茅十八救了一次韋春花。
打斗中鹽梟嫌韋春花礙事推了一把,韋小寶看到了哪肯甘休,打他老娘就是打他。
剛剛學會了云龍百變讓韋小寶壯了膽,他一閃身切入人群中,從一個鹽梟的胯下滑了過去。
不是為了受辱,韋小寶在滑身擦過時伸手一抓,鹽梟就被捏爆了子孫根。
鹽梟大叫一聲跳將起來,兩腿像赤腳踩炭火一起猛地蹬地,卻一點用也沒有,痛死他。
他的同伙見了,一刀劈向韋小寶,卻被韋小寶一個打滾閃開。
韋小寶是閃開了,韋春花卻露出了來,鹽梟刀勢不停就向韋春花劈去,這一刀要是劈實了,韋春花就得開膛破肚分兩瓣。
韋小寶救之不及,“啊”地大叫一聲,還是茅十八反應快,怕韋春花被誤傷拼著自己后背中刀幫韋春花擋住了。
然后茅十八反手一刀就送了那個鹽梟中心開花,也將鹽梟的肚腹剖開了。
茅十八舍身救人的舉動讓韋小寶很感激,韋春花是他在世間除了洪熙官以外唯一的親人,母親在,尚有來路,茅十八幫他保住了親情的牽絆。
賣一送一,茅十八也成了為韋小寶的親人,可以性命相托付。
得了師父的提醒,韋小寶覺得茅十八真是他的福星,他一咬牙再一次沖了上去幫忙。
韋小寶身上沒功夫,打人都不痛,可他學了云龍百變那些鹽梟也傷不著他,抽冷戳一戳眼睛踹一踹屁股肘一肘腰什么的很容易,也幫茅十八減輕了負擔。
再加上洪熙官就在旁邊,韋小寶認為師父不會眼看著他被人砍,所以韋小寶的膽子更壯,在人叢中突來閃去,就像一條鯰魚一樣滑不留手。
洪熙官也真的扣住了幾枚銅錢不斷變幻手勢,隨時準備出手。
他其實就在隔壁,雖然看不到,可洪熙官憑耳朵也能鎖定那些鹽梟的位置,還能聽動作激起的氣流來判斷形勢,并不怕韋小寶有危險。
洪熙官是跟蹤著茅十八又來到了麗春院,別看茅十八渾人一個,可張飛也能繡花。
茅十八到了揚州人生地不熟,他也懶得費勁去查訪鹽梟,畢竟沒有誰會把鹽梟兩字寫在腦門上。
他跟韋小寶想到了一塊,覺得與其去找鹽梟還不如讓鹽梟來找他。
得有一個人多嘴雜透風快的地方,麗春院當然是最好的選擇。
于是茅十八就在麗春院包下了一間房,并大放厥詞:“那些販私鹽的人不帶把,不敢對抗官府,只會欺壓百姓,抬高了鹽價,掙的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錢,不當人子,老子賈三六最看不上這些人,給我見著一個我就打一個,呸!”
老實人也不老實了,還知道用個假名,好個假三六,不就是假十八嘛。
消息傳的還真快,半天功夫沒到,十幾個鹽梟打手就找上門來,于是就有了洪熙官看到的這番搏殺。
雙拳難敵四手,十幾個人茅十八應付起來也挺吃力的,等他好不容易宰了四五個傷了六七個,剩下的鹽梟不多時,茅十八反而落入了下風。
人少了,礙事的人就少了,遮擋的盾牌也少了,空間打了出來,剩下的鹽梟可以配合進擊。
而這時韋小寶也幫不上忙了,沒有那么多余隙給他鉆,舞得生風的刀影,不掌握氣勁韋小寶也徒呼奈何。
看著局勢不利,韋小寶從腰間摸出了一個袋子,嗖一下向鹽梟砸去,口中還喝了一聲:“看暗器。”
鹽梟忙中無措,刀一撩就將那個袋子削開,房間里猛地揚起一團白色的煙塵。
只見那團白霧裹住了幾個鹽梟,他們紛紛“啊啊”地大喊,也顧不得攻向茅十八了,手里的刀都哐鏘一聲扔下,忙著去擦眼睛。
韋小寶丟的是石灰粉,這是他的常備武器。
茅十八見狀就斥:“比斗扔石灰粉是小人行徑,怎能如此?”
韋小寶撿起了刀,一刀一個,結果了那幾個擦眼的鹽梟,一邊砍刺一邊答:“只要能敗敵,管它什么手段,對好人用君子法,對壞蛋用下流招。”
茅十八冷哼一聲,坐倒在地,剛才他也是強弩之末,力氣都快用盡了。
十幾個鹽梟被打退了,可茅十八也掛了彩,還給兩個鹽梟跑了。
韋小寶不管三七二十一,拖著茅十八起來就往外沖,麗春院里也沒人敢攔,這殺星可嚇死了人。
只是茅十八身形太高大,十五歲的韋小寶還沒長開,兩人艱難的蹭步,有點像小龜拉大車。
洪熙官沒有現身幫忙,只是向韋小寶傳音:“出去雇一輛車,趕緊跑。”
得了洪熙官的提醒,韋小寶攔了輛驢車,將茅十八放進車槽里,這才想起沒有方向,便搖了搖茅十八:“去哪?”
茅十八也愣住了,想了想道:“不管了,先出城了再說。”
沒了得勝山之約,茅十八也迷茫了,他本以為這一趟會死在這里,卻不曾想竟然洪福齊天撿回了一條命。
回泰州茅十八是不作想,那會將對手的追殺引回去,門里人丁不旺,如果鹽梟殺過去只會連累了門里的婦孺,還不如就見子打子,走一步算一步。
一路上韋小寶機靈地找茅十八攀談,又慣例地祭出了斬雞頭燒黃紙那套,茅十八昏昏頓頓,一不小心就中了招。
兩人互通了姓名,韋小寶冷然間冒出了一句:“茅大哥,不是講男子漢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嗎?你為什么報假名?”
茅十八眨了眨眼,理直氣壯起來:“我沒報假名啊,我叫茅十八對不對?”
韋小寶連忙點頭,茅十八笑了:“假三六呀,三六一十八,那就不是冇十八了嗎?聽不明白是那些鹽販子太笨,可不怪得我喲。”
韋小寶…
過了一會韋小寶才吐出了一聲“辣塊媽媽”,可他還真的心生佩服:“茅大哥,雖然我沒有證據,但我還是覺得你在胡說八道,可我又不得不承認你還真沒說假話。”
茅十八得意地桀桀笑,又扯動了傷口,要面子不想喊出聲,只得咬牙忍著,一不小心就嗆氣了,咳嗽起來。
這時韋小寶才拍大腿:“哦,舉頭三尺有神明,欺天欺地莫欺心,看,遭天譴了吧。”
茅十八冷哼了一聲,背過臉去,整兩活寶。
洪熙官遠遠地吊在后面,笑到肚子打疊,這個畫風的茅十八跟韋小寶才真搭調。
不過茅十八能收斂住脾氣,說明此人值得托付,洪熙官送兩人出了城就不再跟了,還要回去掃掃手尾。
跑了兩個鹽梟,肯定回老巢,洪熙官能做的不多,幫韋小寶和茅十八斷個后還是行的。
不用自己去,讓天地會揚州分舵出面就行,多些人手好把手尾弄干凈些。
可派出去掃尾的會眾回來時卻向洪熙官報告了一個十分意外的消息,鹽梟們在集中議事,針對的竟然是天地會。
禍不單行,到了次日,京城的堂口那邊也有消息傳來,馬寧兒示警,康熙馬上就要對南少林動手了。
洪熙官已經弄出了無線電報,但能裝備的堂口并不多,只有大的堂口才負責中轉消息,因為這玩意就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沒點學識壓根就玩不轉。
雖然慢了些,可有總好過無,至少比跑馬傳信快多了。
這不,剛剛沒多久的事,幾天時間消息就能傳到洪熙官耳朵里,幾千里啊。
事情還是因洪熙官而起,他釋放了海寧陳家的人,導致康熙警覺。
原先陳閣老是如何推動火燒南少林的細節洪熙官并不清楚,但這一次是因為天地會海寧陳家投向了康熙,天地會和洪熙官擺上了明面。
雖然洪熙官隱身了數年,但他早就上了清廷的密檔,康熙一查嚇出了一身冷汗,麻煩了。
洪熙官是南少林的俗家弟子,南少林在福建,那是耿精忠的地盤。
三藩正不斷地搞小動作,不可能瞞過清廷,有這么一股強大的勢力在三藩的眼前底下,萬一天地會跟三藩合流,那還得了?
天地會在海外夠不著,三藩也不能馬上動,南少林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于是康熙讓新科進士陳世倌負責籌劃,以南少林作為投名狀。
南少林因為倭寇之亂跟這些豪族有血仇,康熙用它作為餌料,想釣出隱藏在水底貪吃的黑魚。
鑒于從海寧陳家得到的消息,康熙覺得天地會太強大,也不想讓鰲拜閑著,于是康熙通過五臺山擠兌密宗出手。
這些年密宗與清廷漸行漸遠,卻跟鰲拜越走越近,削弱對手的盟友就是壓制對手,康熙打了一手好算盤。
鰲拜也不笨,這是渾水啊,里面沒有大魚反而可能咬手,思來想去鰲拜把“廢品”馬寧兒推了出來,同時也將鍋推到了寧瑪派那邊。
寧瑪派跟密宗算是死敵,投到了康熙那邊的喀爾喀部背后就是寧瑪派。
鰲拜的意思很明白,他出一個主力,寧瑪派也得打下手吧,馬寧兒就被送到了寧瑪派手里。
康熙一看不行,貌合神離啊,雖然馬寧兒看起來挺強,但萬一寧瑪派的喇嘛制不住馬寧兒怎么辦?
小皇帝還有殺手锏,跟神龍教斗得你死我活的武當投到了康熙門下。
于是幾個勢力擰在一起,組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烏合之眾,向南少林殺來。
洪熙官不得不重視,雖然有馬寧兒這個內應,可寧瑪派他也沒底,再加上武當和那些沿海豪族,單論戰斗力他們并不弱。
真是個連鎖反應,千防萬防,抽了只榫塌了座房,此事的罪魁禍首竟然是自己,洪熙官只得朝南少林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