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行走于鄉間小道。
眼前是一片繁盛生長的桃木林,留出彎彎曲曲的小路,又像是剛下過雨,讓路上青苔濕潤,石頭流光。
還有一抹抹雨后帶來的泥土的芬芳氣息。
他向前行走,打量著四周,心中不斷對自己說,這是假的,這是假的!
這是施妍大糊涂蛋弄出的幻象,不能上當!
但他騙不了自己。
他的感官,他的思維,他的神魂,他的腦子,都在告訴他,這是真的。
虛實之間的轉換連一絲沉滯都沒有,順滑的不可思議,讓老江步入其中的瞬間,就接受了眼前這片真實的定義。
而且還不是耍弄心神侵染那一套。
江夏可以肯定,自己的神魂并沒有被影響,大糊涂蛋根本沒有攻擊他的想法,只是展開幻境,就足以讓老江在瞬間迷失。
若是大糊涂心懷惡意,怕是老江在走入這幻境一瞬,腦中記憶就要被修改一番。
他之前已經見識過大糊涂那一道太陽真火的威能,但此時親眼看到這幻境,心中才對施妍的實力有一個更清晰的認識。
如此幻術再加上施妍的命格神通,玩死一個同境界的修士怕是輕輕松松,如果搏命的話,越級擊殺也只是稍費點勁罷了。
“過來。”
老江于桃木林中流連,還伸手摘了個桃子,打算品嘗一下,結果桃子剛入一手,就化作流煙消散。
與此同時,施妍的聲音也在林子深處響起。
帶著一股子慵懶,就像是剛睡醒一樣。
江老板撇了撇嘴,心說這大糊涂師父就是吝嗇,自己專程趕來,卻連個假桃子都吃不到,但還是加快腳步,往林中去。
在林子中心,有一處農家小院,和老江在鳳鳴國見過的,這個時代的農家沒什么區別。
院子前方的籬笆門敞開,其中還有孩童玩耍的聲音傳出,江夏走進院子,就看到兩個穿著粗布衣服的孩子在追打嬉戲。
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七八歲的樣子,臉頰還稚嫩,但卻已能看出容貌,男孩很像是施睿,而女孩的臉更清秀一樣,大概是施妍小時候的樣子。
畢竟老江只見過施妍一次,而且大糊涂每次出場,都會帶面紗,根本看不到容貌,不過那雙眼睛倒是讓江夏記憶深刻。
見到江夏走進院子,正在追逐嬉戲的兩個孩子也停了下來,他們好奇的湊過來,上下打量著江夏。
老江伸手摸了摸那男童的腦袋,又對女童微微俯身,說:
“弟子江夏,見過師父。”
“呃?”
女童愣了一下。
隨后被江夏這副樣子斗的捧腹大笑,那男孩也笑了起來。
他兩人不理會江夏,又手拉手走出院子,蹦蹦跳跳的消失在桃木林中,隨著笑聲遠去,真正的施妍也從院中低矮的房屋里推門走出。
依然是今日那身大紅金烏袍,頭發盤起很有韻味,雙手疊放在腹部。
寬大的袖子如雙翼一樣,在身后兩側,還有懸浮的菱紗越過雙臂,垂于身前。
她臉上依然帶著面紗,看不到臉。
“你今日傷了沉魚,若不是本修給了她護命法寶,在你那烈陽印于她體內引爆時,我那大徒兒怕是要受從未有過的重傷。”
施妍輕聲說道:
“但本修也知,為什么沉魚要和你進行如此死斗,除了她命格特殊,天生一副狂戰之心外,或許更多的,是因為要給本修出口氣。
而你這一副睚眥性格,今日鬧出如此大事,怕也是因心中有口惡氣未松。
這事追究而言,根子都在本修這里。”
江夏本已經做好了和施妍大吵一架的準備,畢竟初次見面時,自家這位師父那跋扈性格實在是給老江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但這會看施妍的樣子,她卻并沒有以強勢壓人的姿態,反而有種要主動道歉的做派,這倒是讓江夏心里詫異的很。
“唉,本修也曾如你一樣,江夏。在我年輕時,也是個不安分的性子,那時我還未知這世間之兇險,只想著闖出一番名頭,為師父爭光。”
施妍走上前。
她的手指在空中撥動,整片天地幻象驟然浮動幾分波瀾,又在老江的注視中,化作一處繁華熱鬧的城鎮。
而他與施妍,這會正站在城鎮中的一處酒樓二層。
從老江的視角看去,正能看到一身俠女打扮的施妍,裝模作樣的提著把劍,在熱鬧的市井里來來回回。
在她身邊,跟著一個豐神俊朗的男人,正對她說著話。
“然,本修第一次獨自游歷時,就遇到了一生厄難,差點就身死道消。”
幻象再度變化,四周變的陰氣森森,而只穿著單衣的施妍,被鎖鏈吊在一處魔窟之中,身上布滿了傷痕,低著頭,就如死去一樣。
再不見剛才那副意氣風發的樣子。
在這魔窟前方,那個豐神俊朗的男修,正一臉著,調配著散發桃紅色煙氣的藥物。
看到這幅場面,江夏便扭頭看著一臉平靜的施妍,說:
“不必再呈現了,師父,你過去的事,我已從三寶長老那里知道了。”
“嗯?”
一臉平靜的施妍,這會臉色驟變,身上那股大修士的氣度,一瞬破碎,她抽搐著眉頭,蜷起手指,猛敲在江夏額頭。
大叫到:
“你既知道,為何不早說?還要本修再把這傷心事演繹一遍,你知不知道,每次回憶這些破事,本修就有羞憤欲死之念。
還有那三寶,真是多嘴多舌!改天就去揍他!”
“啪”
周遭幻象在老江遺憾的注視中,一瞬崩滅,又變回了之前那處氣氛閑適的農家小院里,他其實還想看看。
當年那邪修,到底是怎么折磨施妍的 會不會有什么十八禁的場面啊?
“吶,你這逆徒既然都知道了本修過去的丑事,也該理解,為何當初小楚兒要留下個陷阱給你跳。”
施妍這會也不裝大修士的風度,大大咧咧的叉著腰,對老江說:
“本修也不瞞你,今年有命中大劫將至,本修命格太好,天賦太強,從小就引來天妒,一生過的凄慘的很。
小楚兒也是為了幫我,讓你這身纏是非的弟子離我遠點,免的把我也拖進災厄中,我如今這個情況,實在是不適合沾染因果。”
“我知道,我也能理解。”
老江聳了聳肩,對施妍說:
“其實當日那事,我心中并未有太多怨恨,師父,我說實話吧,在從三寶長老那里聽說了你的過去之后,我對你的怨氣就消散了。
不過今日既然咱們師徒兩人把話說開了,那我也就不裝大度了。落雁師姐都知道我是冤枉的,為何羞花和沉魚還要屢屢挑釁?
她們都把你視為母親一般。
只要你開口為弟子我說句話,事情也不會發展到今日這個地步,沉魚重傷,我又入魔,這其中確實有師父你的一分不作為!”
“那個唉呀這么嚴肅干嘛?”
被老江指責一番,施妍臉上也有訕訕的表情。
她顧左右而言他,但老江一直盯著她,直到好幾息之后,大糊涂才如小女兒 家一樣,跺了跺腳。
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對江夏說:
“這事,確實是為師做的不對,師父這久居山中,又不能下山行走,每日過的無聊郁悶,便想著圖個樂。
卻沒想弄出了今日之事。
你看師父都給你道歉了,好徒兒,這事咱們就揭過去了,好吧?”
“那沉魚呢?”
江夏聽到施妍道歉,心里一下子就爽快起來,本來嘛,也不是多大的事情,說開了也就好了。
不過他又很壞心眼的問到:
“師父給我道了歉,我心里舒坦了,但大師姐可是為師父做到如此,如今這重傷之下,師父不覺得,你也該給大師姐道聲歉嗎?”
“哎呀,她不在乎的,我的徒兒我最了解了。”
施妍揮了揮手,語氣舒暢的說:
“當年我把她從那南荒村落里,地獄一樣的場面里救出來后,她就一直跟我左右,就如你這逆徒 咳咳,就如徒兒你所說,沉魚可是本修又當爹又當媽親手拉扯起來的,她雖不說,但我也知道,沉魚心中確實敬我如母一般。
我與她之間的事,你就不必插手了。”
“掌門讓我轉告沉魚師姐,七日之后,要她和我一起去后山思過崖,要在那里待夠六個月,作為我兩今日鬧出的事的懲罰。”
江夏對大糊涂說:
“我愿意接受這懲罰,但沉魚師姐的傷,七日之內能好嗎?”
“你還真是見識少啊,徒兒。”
施妍隨手幻化出一張躺椅,自己伸了個懶腰躺了上去,一邊無聊的玩著手指,一邊對江夏說:
“你家大師姐的命格乃是兇獸朱厭,土行異獸,只要還能汲取地脈靈氣,不管受多重的傷,都能快速愈合。
她那好戰性格,這么多年在五洲之地四處尋人挑戰,還沒被人打死,都是靠這命格之力撐過來的。
本修也曾想讓她安安分分,但我也是管不住她。
壓的兇了,那逆徒還會反過來挑釁我。
真是一天不打架就渾身難受,我索性也就不管她,把她丟出去接受風吹雨打,原本想著吃了虧就該老老實實回來修行。
卻沒成想,那逆徒與你一樣,也是孤身在外,自己闖出了一番事業。”
說到這里,一直在吐槽大弟子的施妍,眼中也露出一抹老母親般的驕傲眼神,她帶著幾分得意說:
“那仙盟流離仙尊可是好幾次專程找掌門,欲將我家沉魚,帶入它明理院中,培養成鎮魔大將呢。
但仙盟嘁,藏污納垢之地,我家沉魚才不稀罕去!”
說完夸贊,大糊涂眼中又浮現出幾分擔憂,嘆了口氣,說:
“但除了沉魚之外,其他三名弟子就讓本修頭疼的很,落雁那性子謹慎膽小,這一生怕就要待在宗門之中發展,倒也不失為一條修行好路。
只是羞花都幾十歲了,還如孩子一樣,性格潑辣,被慣壞啦。閉月那個慵懶性子,也不知道和誰學的。
本修明明用心培養,結果她還是事事都不上心!
讓她教兩個弟子,帶弟子出去游歷。
好家伙!
自己卻先尋了個好地方睡大覺,結果弟子跑丟了都不知道,若不是羞花去的及時,我家兩個徒孫,怕是要被北境妖獸給吃了。
不過這說起來,那憾地山一脈妖獸也是跋扈的很,都欺負到我墨霜山頭上了!
待來年本修度過大劫,再去北境走一趟,尋它青兕大圣好好說到說到,在那大蠻牛那里,給我家徒孫討個公道回來。”
大糊涂喋喋不休的說了一大串 ,又是唉聲嘆氣,又是胡亂吹牛,末了還摩挲著光滑的下巴,又記恨上人家北境憾地山。
看的江夏一臉無奈。
羞花隨了誰,是真不知道。
但閉月那個佛系的性格,難道不是從師父你身上學來的嗎?瞧瞧你這躺在躺椅上的姿態,十足一個大咸魚嘛。
就這幾息之后,施妍眼珠子一轉,突然想起一事。
她眼中露出姨母笑來,一瞬就如那正統般溫柔穩重的師父樣子,又拉長聲音,伸出手指,對江夏一點,說:
“說起來,你都入門半年了,這道號還沒定下來,這可不好。今日也是趕巧了,你看你我師徒矛盾已解,不如就讓師父我,幫你選個好道號。
這以后出去行走天下,遇到同道時,報出自家道號也能顯出幾分威風唉,你別跑啊!逆徒!
師父我還沒說完呢!
給本修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