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清喚丫頭取了紙筆來,略一思索,寫下一首七言絕句。
晴春榭煮酒談茶,
落畫堤簪杏戲鴉。
輕抖落一袍粉蕊,
徒沾惹兩袖殘花。
寫罷擱筆笑道,“外人傳的而已,豈不聞,話傳十人口,老虎變成狗,我其實于詩詞一道十分有限,從小學的都是…”他一頓,罷了…如今,自己還有什么臉面說,學的都是輔佐帝王成就的將相之道呢。不管什么原因,敗了就是敗了。
聽他說著說著,突然不做聲了。臘月已經猜到了下文,低嘆一聲,笑道,“這一幕,有點熟悉。云清,我想到當初咱們在鳳凰寺的時候,金指給咱們看的那個什么…叫什么…”
“歲末亡丐圖。”石云清淡淡接道,譏諷一笑,“金指還說那詩句,暗含你我二人一生讖語。”
說到金指,臘月就想到了藍夢,說道藍夢,就想到了戴雪。
臘月轉身,斜靠著椅背。滿眼春風里,仿佛看到那個蠻不講理的青年,一身黑衣,皮膚白的有些瘆人,騎著黑色的馬,跑到自己面前,動情的說一句“臘月,我想你了,你想我不想。”
眼角突然濕潤,這個甜酒釀,再怎么說也是酒,有一點酒味的。更何況,臘月自己想醉,正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這會兒心頭悶起,就目眩頭暈的,渾身軟起來。
她合目輕聲道,“云清,略有些醉意,我小睡片刻。”
眼看著臘月情緒突然低落。石云清不用問,已經知道她又想到戴雪了,更何況,還有她眼角垂落的那一滴淚呢。
接過丫頭遞過來的薄毯子,石云清輕輕為她蓋上。思索良久,把鄴城的消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給臘月聽起來。
“初九,鄴城如今的店鋪都恢復正常了,石家鋪子也都重新開了張。”
他握住臘月的手,有點微微的涼。
“竇家坤稱了帝,國號大順,自己稱趙始帝,定都就是鄴城。如今的鄴城,大小也算個都城了。想必將來也能如金陵這般繁華,你的那些個鋪子可大賺了。”
掌心里的手,微微一動。臘月總算有了點反應,但還是忍住沒有睜眼。
石云清心里發笑,臘月這貪財的性子,還真是長在骨子里的,一提到賺錢,那下意識的反應,都是不由自主的。
“對了,高掌柜他們好大的膽子!”
石云清這句話說的聲音陡然拔高,無比認真。臘月再也裝不下去了,連忙睜開眼,焦急問道,“高掌柜他們怎么了?鄴城不是竇大人的轄下嗎?如今更是已經成了都城,難道還要對咱們老百姓不利?”
她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喃喃自語著。仿佛已經看到了竇家坤手下的將領們哄搶老百姓財務,“早先戴雪還說這竇大人不錯,這綠林出身的,哪有什么好東西,你看如何?這才當了皇帝,就開始苛捐雜稅的收起來,還明搶老百姓的財務了。”
見她越說越氣,越說越離譜,甚至后來都說出來竇家坤帶領將士強搶民女起來。石云清終于忍不住打斷了她,揉著眉心笑道,“初九,這也是孕期反應嗎?我就說了一句高掌柜膽子大而已,你就能聯想到這許多事出來,還都是子虛烏有的。”
臘月一愣,“我…我冤枉了那個姓竇的?”
“你冤枉他了,”石云清語重心長的道,“雖然我和那姓竇的是敵對關系,可他登基后的吏治,我卻也不得不稱贊一聲明君賢主。”
一聽這話,臘月更愣了,口里的稱呼也從姓竇的變成了竇大人。
“竇大人是個賢主明君?”臘月有點不好意思的,“我就說么,戴雪提起來都是夸贊的大人,怎么可能是個壞人。鄴城將來,必定能更好更繁榮,我的鋪子…哎呀,你方才說,高掌柜膽大是什么意思?”
臘月的聲音都有點抖了,難道高掌柜竟然把自己鋪子都給賣了?雖然相信高掌柜的為人,可是萬一…
“云清,高掌柜是不是聽戴雪說我死了,就把鋪子都給折賣了!”
石云清額角抽搐,“方才我都說了,你那么多鋪子可要賺大錢了,又怎么可能被賣了,你先冷靜點,不過就是幾十個鄴城的鋪子而已,就是真沒了,還有我呢。”
臘月這才安定下來,卻依然不放心的半靠著椅子:那可是自己將來打算養老的錢,如今雖然可能用不到了。但是,邢記胭脂的牌子,遲早還是要再掛上的,將來那要錢的地方,可多著呢。
“我說高掌柜膽子大,是故意慪你理我呢。高掌柜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把鋪子給私自開業了,你說這不是膽大是什么?”
臘月一聽這話,實實在在的松了一口氣,一顆心撲通放回了胸腔里。
不滿的白了一眼石云清,“你這人說話,就會嚇唬人,高掌柜有這個權利,他是我爹一手培養出來的。做買賣這方面,可比我有經驗的多了。既然能在這時候開張,那一定是看準了鄴城已經平安無事,不會再有戰亂連累了才敢的。”
她神色一黯,“就是不知道他們知道我已經死了的消息后,有沒有哭,有沒有難過。我以前說過,萬一將來,我要是出了什么事,遇了什么難,他們就把鋪子和錢都分了吧,好好過日子就行了。”
說到這里,臘月凄凄艾艾的哀求石云清,“云清,咱們不告訴戴雪,能不能…”
“不行!”石云清不等她說完,便一口否定,“我知道你想讓我把你還健在的消息,送到鄴城去,這斷無可能。高掌柜他們若是知道了,戴雪豈有不知之理?眼下還不是時候,再等等。他在心里默默道,“再等等…北燕和戴雪死傷一人的時候,就可以了。那時候,就是你想瞞著他們你還健在的消息,求著不讓他們知道也不可能了。”
亭子里不知何時日頭西斜,晚風輕輕吹過來有點涼,兩人之間再一次氣氛僵住。
但這次,石云清毫無退讓的意思。臘月也知道,這是石云清的底線。于是,拿開身上的毯子,說了句“我先回房休息會兒。”
然后就要離開。誰知她才剛起身,一陣嘰嘰喳喳的笑鬧聲響起,石小云那咋咋呼呼的聲音,叫的三里地外都能聽見,“初九,初九你在哪呢?哎呀我的媽呀,我娘方才才告訴我初九是誰。”
石云清招招手,對著在楊柳小徑上正抓著個丫頭問的妹妹,高聲道,“小云,我們在這里呢,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