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人是地行仙,邢夫人年歲尚輕,聽說張公子也曾游歷過許多地方,想來等你夫君歸來,攜夫人游山戲水,到那江南之地品一道茶倒是美事一樁。”
他這一句試探的話果然印證了心中疑惑,臘月臉上的笑瞬間凝住、消失。垂下眼睛的一霎那甚至有濃郁的仇恨散溢而出。
怎么會這樣?石云清心內更疑惑了,聽聞張家少爺和妻子乃是兩情相悅,看來這傳言有失偏頗?
“水好了,”臘月伸手探了探壺溫度,擠出個不自然的笑來,“這水涼的夠了,溫度再低些就差了滋味了,要么我來沖泡?”
“還是我來吧。”石云清執壺沖茶。
他茶藝甚佳,德化白瓷的茗杯里一盞香茶,湯色明麗,清香裊裊,品來口舌生津,實是人生一大享受,可兩人卻都各懷心事相對無言。
最后還是石云清打破了沉默,他懷疑自己若是不主動說話,這女人能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一天出不來。
“下一步要做什么呢?”他問。
“絞汁,”臘月明顯的心情欠佳,但還是認真回答石云清的問題,“其實這一步就是我說的比較麻煩的步驟,平常的胭脂來回用細紗布淘澄四五遍就好了,我這個要淘澄二三十遍,淘澄過程中還要放點東西進去,然后將那淘過的水靜置半晌,倒去上面浮水,再加別的瓊脂類。”
石云清認真思考下,說道,“我記得夫人說你這胭脂不能大批量產出,是因為其中有幾味料太過稀有,可聽你所言,雖然耗費材料多,出的胭脂少,但這目前所用材料似乎也不是多么稀有之物。”
“石公子問的好,您等我淘澄好了,下午晾好再加料的時候就知道了,不知您聽過一種叫做羊犀草的香料沒有?”
石云清走南游北見識極廣,可卻的確沒聽過這么一種香料,一下好奇心起,虛心求教起來。
“這個草是產自太行山內深山中一處叫做硯花水的山村里,那村子只有幾十戶人家,村口有一棵十來人才能合抱的老槐樹,也不知道多少年月了,每年六月份背時令開花,樹下有一汪半畝地大的水塘,逢每年這樹開花的時候,水邊就會生出這種羊犀草來,這草遇水變紅,散發著香氣,連老槐樹映在水里的影子都是紅的。”
石云清聽的入神,“有這等奇事?石某將來必要去拜會一次。”
“那您可要小心了,這羊犀草是劇毒的東西,若是不小心誤食了一棵半棵的,就會渾身麻痹,雙目失明躺個三四天才能恢復,若是用的量超過三棵可就丟了命了。”
“哦?這么說邢夫人這胭脂,用起來竟然要冒著丟命的危險咯?”
臘月見他又開玩笑,心情明快許多,也玩笑道,“那可不是,不然這幾天能被人堵著門的退貨么?”她這一笑真實了許多,輕聲道,“當初我爹曾去過那里,發現了這種草,他驚嘆這種能令水顏色變得鮮艷如血且自帶異香的草,于是住在那里半年多,生生研究出了能去除毒性的方法。”
石云清啞然而笑,“這處理的方法想來是不傳之秘了,云清也不敢過問,到時候想用這羊犀草了,就來問夫人買如何?”
臘月搖頭而笑,“不是什么秘密,當地村里的人都會,我爹特地教了他們的,他們學會了制作,每年六月的時候直接去村里收購就好了。其實簡單的很,就是把這種草用開水煮半個時辰后放入冷水中浸泡半天,然后再放入開水中煮,反復五遍后取出晾干就去除毒性了。”
說著起身從身后架子上的一個陶甕里取出一株來遞給石云清,“就是這個,這么一株就夠用了。”
石云清才剛接過,門外他的仆人已經送來了榴花香囊的材料。
香椿木的十幾個原木盒子一字擺開。
石云清笑道,“方才聽得邢夫人說的羊犀草極為罕見,石某香囊里的幾位配料雖不如那東西珍稀,卻也是不可多得的東西。”
他掀開一個盒子,取出核桃大的一塊類松香色的東西遞給臘月,“你聞聞。”
臘月接過湊近鼻子深深嗅了一下,然后一皺眉一低頭干嘔起來。
石云清哈哈大笑,伸手為她輕拍脊背,兩人心內坦蕩,聊的投機,石云清向來不拘俗禮,臘月嘔的難受顧不上別的,一時竟然誰沒想到什么授受不親之類的事。
臘月嘔的眼淚都出來了,良久才掩鼻皺眉道,“這是什么東西?好奇怪的味道。”
“這是從西域商人手中購得,叫做‘龍涎石’別看這么一小塊,等量的黃金都買不來,我手中也不過就這么些而已,你手上那個香囊里只不過剔了一點粉末摻進去就已經奇香撲鼻。”
臘月擦著眼淚,痛飲了兩杯茶,這才緩和了些,她看著這奇異的東西,說道,“以前常聽我爹說,善之極便是惡,香之極便是臭,如今算是真切體會到了,這種東西算是香之精華了,必定不能多用。”
石云清笑著懷中取出一柄溫潤的雕榴花骨刀來,將那塊龍涎石切下一半交給臘月,“這東西不好買到,鄴城并無來往西域的商人,送你一半留著配香。”
臘月知他家富貴,也不假意推脫,爽快的收下放在白木盒子里,然后笑道,“石公子厚贈,那我就送石公子一壇子羊犀草吧,大約夠做一年的胭脂了。”
石云清亦是大方收下。又將那香囊的其它材料一一給臘月看了,把比例和注意事項說與她,等弄完這些,胭脂也晾好了。
臘月取出一大塊蠶絲片,小心剪成一塊塊長方形,倒出一半的胭脂花汁浸了進去。
“這蠶絲片看著似乎與尋常名貴胭脂的不同。”石云清看她熟練的用竹夾把十幾片蠶絲片泡進花汁里,說道,“我記得在紫月那里見到的蠶絲片似乎不是這種質感。”
方才聽石公子提到過一次這位紫月姑娘了,是個青樓女子,又是會稽的,那必然用的都是極好的胭脂,竟然也沒有這種的,臘月心里一陣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