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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熊貓書庫    隱世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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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三郎進了書院旁側,康老先生住的那處院子時,屋里剛剛掌了燈,康老先生正就著紅泥爐子上翻滾著的冬筍臘鴨鍋子,抿著口小酒。

  康家老太太見得王三郎來了,忙招呼著又上了副碗筷,囑咐著王三郎陪著康老先生飲上一杯小酒,自家又樂樂呵呵往廚下去,嘟囔著再炒個什么下酒菜。

  王三郎勉強和師娘應對了幾句,見得師娘轉身出了屋,才又看向燈光里,康老先生明暗交錯,帶著滿臉笑意和褶皺的面龐,突然大步往前,走到康老先生面前,噗通就跪了下去。

  王三郎這一跪,倒把康老先生跪得愣了愣,才放下剛夾起的一塊筍片,溫聲問道:“這是怎的了?不年不節的,你這會子下跪,你師娘可沒準備好壓歲錢。”

  王三郎心里的暖意直沖上鼻尖眼眶,忍了許久也沒忍住,還是吸了吸鼻子,才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和尋常沒太大區別:“先生,學生今日,是來辭行的。”

  康老先生腦子轉得飛快,挪了挪身子,直直朝著王三郎跪下的方向,端端正正坐好了,才道:“人活一世,聚散有常,既如此,你先把頭磕了,再起來說話吧。”

  康家老太太從廚房打了個轉兒回來,一進門,就見得王三郎正跪在康老先生膝下,端端正正在磕頭,只一臉愕然道:“這是怎么了,這孩子好好兒的,你這老頭子別沒事就板著臉訓人家。”

  康家老太太這話,直接把王三郎那努力憋回去的熱,又勾了出來,上山近三載,師娘待他這份溫暖備至,點點滴滴,全都浮上了心頭。

  康老先生面上卻是一絲兒表情也沒有,只悄無聲息搬了把椅子到自己旁邊,招呼康家老太太道:“你也過來坐下。”

  康家老太太有些不明所以,心里大概有了些猜測,也不再多說,只依言過去坐下。

  康老先生又對還垂首跪在地上的王三郎道:“既是要辭行,也給你師娘磕個頭吧。”

  康家老太太那心就跟豆腐塊兒一樣,只聽見辭行兩個字,就忍不住心里發軟發酸,從前多少年,她就是這樣,把兒子養大,再看著兒子磕了頭,轉身往外,騎著高頭大馬,走到再也看不見,多少年也難得回來一回…

  從前在山下,雖說康老先生的弟子,也經常往家來,可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最喜歡康老先生收的這個關門弟子,山居寂寞,特別是這小一年,連尹艾都領著孩子去了豫章城里,主持事務,倒是這王三郎日日都要來上一回兩回的,回回來了,都要跟她聊上幾句,把她逗得哈哈笑。

  她就有種錯覺,康老先生這個關門弟子,比她那些兒子還貼心。這冷不丁就說要走,康家老太太那眼淚,還沒等王三郎把頭磕完,就開始撲簌簌往下落。

  康老先生攙了磕完頭還跪在地上久久不肯起的王三郎起來,再看見他一臉的淚水,只嘆了口氣,又轉身斥了自家老妻道:“你這是干什么,孩子大了,要去奔前程,哪能天天陪著你這老太太逗悶子,你就哭,把孩子也勾著掉眼淚。”

  說完又對王三郎道:“你師娘眼窩子淺,從前你那兩個師兄出門的時候,她也這樣,你別跟你師娘一般,你可是個爺們,坐下說話。”

  康家老太太抹著眼淚出了門,又就著熱水流了陣子眼淚,才凈了面,又打了熱水,拿了條干凈帕子,端回屋里,讓王三郎又哽咽了一下,才算是大口大口吸著氣,凈了面,調勻了呼吸。

  康老先生見得王三郎總算恢復了情緒,才溫聲問道:“這是出了什么事?你這,有點過頭了。”

  王三郎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舔了舔嘴唇,把自己好像都還信不真切的事兒說了。

  聽完王三郎的話,康老先生沒吱聲,倒是康家老太太激動了:“你這孩子,這是大喜事,你怎的還跟師娘來這一套,把師娘弄得心驚肉跳的,還以為你這突然說要走,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兒…”

  康老先生卻只一派面色凝重道:“你這是,要去北地?”

  王三郎訝然抬頭看了康老先生一眼,康老先生和王三郎對視了一眼,二人都沒在說話,康家老太太此時也意識到了什么,也不再說話了,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許久之后,康老先生才搖了搖頭道:“你要沉住氣,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要沉住氣,念丫頭在北邊,當是出了什么事,可未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無論如何,有張家老祖宗跟在她身邊護著她,斷不會讓她有個什么萬一。”

  王三郎愣了愣才搖頭道:“先生,三郎不是,三郎沒想什么別的,三郎就是不放心,總覺得這事兒上,阿,阿念受了委屈。”

  “若不是三郎瞻前顧后,左思右想,也不至于,不至于,是三郎有負于她,有負于張家上下對三郎的好,三郎就是,就是想,想看看她好不好,若是能把她心里這些委屈給抹了,三郎此行,就算沒白去。”

  “先生,師娘,阿念和別人不一樣,她打小兒,就,就孤單,事到如今,三郎也不怕您二位笑話,三郎第一眼見到阿念的時候,雖說三郎自己也不好,可三郎還是覺著心酸,她從來都不哭,可她越是笑,三郎就越心酸。”

  “從前,三郎不敢想,啥也不敢想,可這有些事兒,哪里是不敢想就能不想的。三郎第一回給先生磕頭的時候,先生說的那些話,三郎這幾年反反復復地想,如今終于敢說是想明白了,先生放心,三郎雖說,雖說愚鈍些,可如今往后,不管如何,三郎定會牢記先生教導,一心一意,全心全意,補全她從前那份孤單。”

  康家老太太又被王三郎這番話,勾得淚水漣漣,康老先生一臉欣慰點了頭過后,端起了小酒盅,又突然重重往桌上一放,笑叱道:“好你這小子,竟還算計到你先生頭上了,看把你師娘勾得,又跟著抹眼淚。”

  王三郎見得自己那點子拐彎抹角的算計,全被康老先生識破了,反倒沒有一絲的不好意思,只站起來長揖到底:“先生,三郎這是和您親近,想著老太爺這會子必然也得了信兒,心里頭只怕也不舒坦,三郎雖說使了點心眼兒,可三郎說的,也是大實話,若有一句不盡不實,就讓,就讓三郎…”

  康家老太太連忙抬起自己還在抹眼淚的手,一巴掌拍在王三郎后背上:“快別說了,三哥兒想得周到,這話,就得讓你這先生去說,你爹娘如今不在這處,可不就得先生出力。”

  康老先生笑叱道:“你到底站哪頭兒的?”

  康家老太太瞪著自家老頭子道:“我只盼著兩個孩子好,多好的事兒,只要他們好,我哪頭兒都不站,也哪頭兒都站。再者說了,你成日里念叨,這學生沒啥可教的,人家叫你一聲先生,你啥力也不用出,就白撿了個這么好的學生?”

  “咱可不都是盼著兩個孩子好,張家老太爺那里,你明兒一早就下山,找他說道說道,至于你舅母那里,你放心,師娘保管給你說把這事兒說明白了。”

  “這結親結親,本來大好的事兒,人家三郎也不過就是想多了些,那也是為了念丫頭想的,誒,對了,你跟師娘說說,要不是這突然的事兒,你準備怎么辦?就這么干看著?”

  王三郎聽得康家老太太這大拐彎兒的問話,忙撓了撓頭道:“師娘,三郎本來,是想等阿念回來,親口問問她,她要愿意,三郎立即就…”

  康老先生聽得這話,只氣得把酒壺往桌上一放,怒斥道:“要不說還是得教,你這小子,那她要說不愿意呢?她要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等回來黃花菜都涼了呢?”

  “你這孩子別的都好,就是這心思,太過細膩了些,咱是爺們兒,爺們兒做事,就不該有那么多瞻前顧后,想明白了就去做,想當年,你先生我…”

  康家老太太笑著捂了嘴,從桌上拿了筷子,塞到王三郎手上,輕聲道:“你放心,你這先生也和我這老太婆一樣,哪頭兒都不站,只盼著你們好,他比你還心急,你讓他說,你快吃,把這筍片都撈了吃了,我可聽說過,北邊兒這時候,沒有筍可吃。”

  王三郎笑呵呵捏著筷子,一邊隨著康老先生的抑揚頓挫點著頭,一邊得了空就撈一筷子筍片塞嘴里,再低頭給康老先生把酒滿上…

  第二日一早,天還蒙蒙亮,王三郎又往太虛真人和道恒法師跟前辭了行,再從萬壽觀里轉出來,到了康老先生住的院子外頭時,老先生已經坐在大車里等了許久,見得他的身影,才一臉埋怨道:“趕緊走趕緊走,等會兒晚了,那老張又要忙著算賬,就說你是個磨嘰性子吧。”

  康家老太太忙把兩個包子加個雞子塞到王三郎手里,囑咐道:“三郎跟著你先生坐車,把這些都吃了,這大冷的天兒,餓著肚子騎馬,可別鬧壞了身子,還有那么遠的路呢。”

  王三郎一疊連聲地誒誒誒,連忙作著揖上了大車,康老先生見他進了車里,立即就道,走走走,快點兒的,出發出發。

  王三郎坐穩了身子,正準備掀了車窗簾子,再跟師娘告個別,康老先生一把拉下那簾子道:“快吃你的,大冷天兒的,老掀簾子凍死人了。”

  王三郎一時心里酸澀難當,他本想再跟師娘告個別,說他一定會回來看她老人家的,可康老先生就按著那簾子不讓他動彈,還用眼神示意他,趕緊吃你的包子,王三郎此刻心里能想到的,就是師娘這會子,只怕就是看著這大車在抹眼淚…

  太虛真人一陣風一樣,經過康家門前時,看到的可不就是這副景象,可他也顧不了那許多,只幾縱之間趕上那大車,跳了上去,把車夫和馬都嚇了一大跳。

  王三郎半個雞子塞在嘴里正準備咬,被太虛真人嚇得直接就推了進去,噎得臉都紅了,康老先生一臉嫌棄看了太虛道:“你說你這老兒,一把年紀了,怎的這般不穩重?”

  又嫌棄王三郎道:“你說你這膽兒,怎么跟老鼠一般大,就這么個白胡子老道,都能給你嚇噎著。”

  康老先生嘴里說著話,手上還不停,倒了盅熱茶遞到王三郎手上道:“快喝了,順順氣。”

  太虛真人冷眼瞧了半天,看著王三郎終于把那半個雞子咽了下去,再喝了水,面色轉了白,才問道:“三郎,才剛你趁著老道我還沒醒過神來,說的是什么?”

  康老先生反正今兒就是氣不順,還沒等王三郎答話呢,就斜眼道:“你一個方外之人,老打聽我們這些紅塵俗世做什么?”

  接著又抬著下巴對王三郎道:“你吃你的,飯還不許咱們吃了?”

  太虛真人這才回過神來,看著康老先生道:“你這老兒,莫不是昨兒夜里就已經知曉了,也不說來給老道我送個信兒?”

  康老先生想著昨兒夜里那場莫名其妙的酒醉,就煩悶得很,直接嗆道:“給你送信兒你能干什么?你天天的,窩在這山上,好像這山上有寶要你守著一樣,你要是,那啥,哼,算了,我只不和你計較…”

  這一下,說得太虛真人那面色,就快要陰沉得滴出水來,倒是沒有再吭聲,康老先生也知道,才剛那句話,有些過了,只也不再言語,王三郎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大車一路上消消停停,進了君山藥行旁側那處院子里。

  張老太爺也是昨兒夜里,從孫大手里接了信兒,又聽著孫大把事情打頭開始,細細說了一遍,只一個人,悄無聲息,坐了大半夜…

  今兒一早,張老太爺剛到藥行,一口茶都沒喝上,王三郎就跪在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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