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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熊貓書庫    隱世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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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鄒家主母忌日那天,西北的第一場雪也落了下來。

  鄒琰之正在女軍舍中,接受秦念西和胡玉婷的洗筋伐髓術,不宜回府祭奠,鄒靜之留下鄒慧之看顧,自行回了岐雍城將軍府。

  夜半之時,秦念西卻突然被鄒靜之派來的女使叫醒,她一臉焦急,一邊匆匆行禮一邊道:“我們府上大將軍腿疾發作,已經通了一個日夜,府里的大夫不管用,大姑娘請了營中的幾位仙長去看過,用了針和湯藥,還是不行,道齊法師說是讓請您過去看看。”

  秦念西匆忙穿戴整齊,又囑咐了胡玉婷幾句,披了樓韻芙手里的斗篷,出了軍營,便見得鄒凱之領著一小隊人馬已經在等。秦念西和樓韻芙上了早就準備好的馬匹,匯入那一小隊前來迎接的人馬里,往岐雍城去了。

  疾馳的馬蹄聲驚醒了蜷縮在城門洞里躲風雪的兩三個乞丐,待得馬兒撩起的冷風刮過,乞丐們揮了揮揚起的塵土,或是裹了裹破爛的衣裳,或是裹了裹那到處都是破洞的氈子,又把脖子縮了回去,繼續睡覺了…

  秦念西跟在鄒凱之后頭,進了鄒家住院時,鄒老將軍正痛得面上的青筋似乎就要繃到干瘦枯黃的面皮外面了,人坐在一個墊了軟墊的椅子上,身子俯在已經截了大半的下半身上,雙手緊緊抓住兩旁的扶手,只叫人覺著,那黃花梨木的扶手上,已經被生生捏出了幾個指印…

  鄒靜之守在那椅子邊上,一臉的心疼和著急,見得秦念西進來,忙起身道:“實在是情況緊急,不得已,才半夜擾了姑娘。”

  秦念西點點頭,只看向道齊和寧舍,他倆湊過來些低聲道:“我們是昨日夜里用了晚膳過來的,這是我們來之后發作的第三撥了,開頭我們用了針,有些效果,睡了小半個時辰,痛醒了,寧舍說實在不行給點藥,又昏睡了一個時辰,如今已經是第二回痛醒了。”

  秦念西點點頭道:“我先去診診脈看看情況。”

  寧舍輕聲道:“你得先把痛給他止住了才好把脈,他如今全身緊繃,脈象不實,而且,碰都不讓碰,碰哪兒都覺得痛得在顫,而且他那個脈象很奇怪,我和師叔診的都不一樣…”

  秦念西再看了看鄒老將軍的情況,這才明白,寧舍給的究竟是個什么藥了,那樣的藥都鎮不住痛,這是怎么忍過來的?

  這會子,秦念西也顧不上感慨,只得跟鄒靜之商量道:“我先給老將軍施針,讓他沒那么痛了,才好再把脈,對癥下藥。”

  鄒靜之看了看已經痛得蜷縮成一團的父親,輕聲道:“他不讓碰,說不碰還好點,一碰就像全身都有針在扎。”

  秦念西輕聲道:“無妨,你們都暫且離遠些就好,我不碰他。”

  秦念西又囑咐了道齊:“法師注意,老將軍若是暈過去了,阿念抽針不及時,要扶一把才好。”

  鄒靜之吩咐把屋里的油燈都點了起來,侍候的人都退到了屋外,自己只和鄒凱之站在門口瞧著。

  秦念西站得離鄒老將軍不遠不近,聲音一派平和道:“鄒老將軍,我乃君山醫女秦念西,是從君仙山萬壽觀,習得一門失傳針法,可隔空打穴,請老將軍務必控制片刻,不要顫抖,容我飛針入穴,替老將軍解此時之痛。”

  眾人等了片刻,便聽得鄒老將軍似乎深吸了幾口氣,悶悶地“唔”了一聲。秦念西連忙收斂心神,調勻了氣息,擒好的玄黃,一手四根,電光火石間,便插在了鄒老將軍身上,那邊針還在顫抖不止,這邊她手中玄黃便嘯然而出,直直沒入…

  不說鄒靜之姐弟,便是連道齊寧舍,都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屋內片刻安靜之后,道齊眼看著鄒老將軍似乎要往旁邊倒下,連忙往前兩步,伸手扶了。

  秦念西正要俯身替鄒老將軍把脈,只聽他后頭一陣輕緩的咕隆聲,整個人似乎都松懈了下來。

  秦念西、道齊和寧舍聽得這聲音,也跟著松了口氣,這是奏效了。秦念西伸了手搭在鄒老將軍已經骨瘦如柴的手腕上,開始凝神診脈。

  鄒家兩姐弟見狀,也湊了過來,鄒靜之搬了個杌子,塞到秦念西身后,見她輕輕坐了下去,才放心站在一旁看著。

  半刻鐘之后,秦念西收了手,示意幾人退開,先后收了玄黃和素玄黃,鄒老將軍身子已經癱軟了下來,道齊抱了他,放到了榻上,又囑咐跟過來的鄒凱之道:“老將軍渾身汗透了,你叫兩個人,輕手輕腳給他擦一擦,再換身衣裳。”

  這邊秦念西已經在提筆疾書,片刻功夫,便已成書。寧舍在旁邊看得直擰眉頭,拉了她低聲道:“這么重的劑量,扛得住嗎?”

  鄒靜之似乎看出兩人有分歧,便也湊過來,秦念西輕聲解釋道:“老將軍早年重傷,截掉雙腿時未加好生調養,如今痹癥已入髓,非猛藥不可活。”

  鄒靜之聽得秦念西這句,只心里突突打了個轉,臉色也跟著變了變,秦念西當即安慰道:“大姐姐放心,我會一直守著老將軍,助他挺過這一關。”

  鄒靜之直直望向秦念西,見她眼神清澈而堅定,心里倒平添了幾分勇氣,想了想又問道:“那,我五妹那處,可如何是好?”

  秦念西解釋道:“五姐姐此時有婷姐姐照顧便可,大約過幾日,再需要我時,我再回去營中看看就行。”

  鄒靜之咬了咬牙,喚了鄒凱之道:“你去,帶這位道長去抓藥,悄悄兒的,不要鬧出動靜。”

  寧舍卻搖頭道:“這些藥,咱們這回都帶了,不如上大營里去取吧,這么重的劑量,尋常藥鋪見了,說不準會生出些什么。”

  待得二人走后,秦念西見鄒靜之面色也極不好看,便輕聲道:“老將軍當能歇上三四個時辰,大姐姐面色不好,不若讓阿念診診脈。”

  鄒靜之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之色,略頓了頓才搖頭道:“叫姑娘看笑話了,我只是有些擔心,這會兒天快亮了,姑娘累了一夜,趕緊歇會兒才是正理。”

  秦念西面色平和中帶著一抹溫暖的笑意,搖了搖頭道:“姐姐說的哪里話,便是我們普通人,吃五谷雜糧,也保不準一輩子不生病,更何況老將軍這樣為了家國和百姓,舍生忘死的英雄,能給老將軍治傷,阿念榮幸之至,只恨來得太晚了。”

  秦念西這番話,讓鄒靜之十分驚訝,心里更是有些動容,阿爹的病,每年冬天都要犯,這些年一年比一年厲害,一年比一年拖的時間長,偏生阿爹還不讓往外說,阿爹的那些憂心,她又如何不懂?可如今,若是再不治,若是自己再有個三長兩短,這后果,想都不敢想。

  人活著,怎么就那么難?有些人,便是連生個病,歇口氣的喘息都不能有,這些年,鄒靜之冷靜自持慣了,難得竟有些眼圈發紅…

  秦念西見得鄒靜之只低頭不語,心里動了動,又補了一句:“老將軍的病情,王爺似乎全不知情,若是有什么忌諱,大姐姐只管對阿念招呼一聲,阿念定會守口如瓶。”

  鄒靜之微微嘆了口氣道:“如今已經是瞞不住了,原是阿爹總擔心我們幾個女兒家,鎮不住這岐雍關的大軍,又擔心外頭說我們鄒家無人…”

  鄒靜之難得情緒外露,說到這處,卻突然戛然而止,只搖頭道:“看我,這等繁雜鬧心之事,不提也罷,這處偏廂空置,姑娘不若和樓將軍去歇一歇,待得家父醒過來,還得仰仗姑娘。我原以為姑娘是專給女兒家醫病的,沒成想,才剛見識了姑娘這一手針術,真真驚才絕絕!”

  秦念西見得鄒靜之好不容易敞開的一點縫兒,又堵上了,心里也無奈得很,有些提不起精神道:“阿念無事,本也差不多該起床練功了,大姐姐去歇著吧,阿念換法師去調息片刻,上晌還有的忙。”

  習慣了晨起練功,今日卻是只趕上跑了一回馬,秦念西在廳里坐了片刻,見得有小廝守在里頭,便出得外頭透口氣。

  樓韻芙正坐在廊下避風處看雪,見得秦念西出來,便輕聲問道:“怎么樣了?”

  “這會子睡著了,折騰得夠嗆。”秦念西輕聲道。

  “要緊嗎?”

  秦念西微微嘆了口氣道:“這個病,到最后,可能會劇痛而亡。”

  樓韻芙聽得整個人都忍不住顫了顫,聲音有些暗啞道:“鄒老將軍這樣的英雄,哎,姑娘可有法子?”

  秦念西沉吟了片刻才道:“先治治看吧,我并無十分把握,這個病,很容易因天時而復發,老將軍昨日開始不適,今日第一場雪便下來了,我覺著,最好,是能遷到南邊兒四季如春的地方去養病才好。”

  說到這處,秦念西又搖了搖頭道:“可惜老將軍滿腹心事,又怎能放得下這岐雍關。”

  秦念西又壓低了些聲音道:“我總算知道那位大姐姐的性子是隨了誰了,哎,這父女二人你顧著我我顧著你,又要一起顧及著一家老小,還要顧及整個鄒家軍,顧及北地和朝廷,最重要的是,還得時刻提防著關外的素苫,太不容易了…”

  樓韻芙點頭道:“為將為帥,可不都是這樣勞心勞力的。老祖宗從前經常教導我們,手中有多大的權利,身上的擔子就有多重,那些年,我是看著老祖宗臉上的皺紋變成了褶子的,哎…”

  “老太妃到底是有福之人,能看著后輩成長起來,人也灑脫,說撒手就撒手,跟在她老人家身邊,好像就沒什么值得煩憂的事情。”秦念西感慨道。

  樓韻芙笑了笑道:“姑娘這又是想家了吧,在清風院的時候,可極少見到姑娘這般低落。”

  秦念西嘆了口氣道:“沒出門的時候,總想出來見見世面,出來了又覺得這樣的世面,不見也罷。咱們行醫之人,雖說經的生離死別要多些,心腸也跟著硬了起來,可看見這樣的人和事,心里還是忍不住會低落的。嬤嬤,戰爭,真的是這世上最殘酷的事情,裹挾了多少無辜的性命…”

  樓韻芙也跟著嘆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可總有那么些人,私欲膨脹,膨脹到一城一池一國都裝不下他,非要天下人都俯首稱臣,饒是人心再不滿足,到頭來,也不過是能得那方寸之地。”

  秦念西笑了笑才道:“這樣的人,就是死,也要煊赫異常,就嬤嬤說的那方寸之地,都要修成地宮才罷休。”

  樓韻芙不以為然切了一聲:“嗯,這樣的人,就是連死了也不讓自己安寧,那些挖墳掘墓的,專尋這樣的,便是靠挖地宮籌軍資的,自古以來,還少么?”

  秦念西被樓韻芙逗得笑了出來,心里那股子氣悶和低落,倒是漸漸消散了,伸出一只手,到廊外接了雪花,輕聲笑道:“嬤嬤你說,待這北地事了,咱們是回君仙山,還是再去別處瞧瞧?”

  樓韻芙愣了愣才道:“姑娘覺著,這北地的事兒,什么時候能了?”

  “王爺這樣厲兵秣馬,阿念覺得要不了多久吧。”秦念西若有所思道。

  樓韻芙搖了搖頭道:“姑娘如今,想去哪兒,好像也不能由著自己了,翻過了明年,姑娘就要及笄了。”

  這下換得秦念西愣了半晌,直把手心里那朵鵝毛般的雪花握在手心里揉成了水,再捂熱了才道:“嬤嬤,阿念就是個醫女,一個醫女而已,自然是天大地大,哪兒都去得。”

  說完便轉身進了屋,留得樓韻芙一人在廊下發呆,有些事,老祖宗雖然沒有明說,她心里總算還是有點數的,她們家姑娘的事兒,只怕沒那么簡單…

  待得寧舍和鄒凱之拖了藥材回來,秦念西已經自己調息了兩個周天,又收拾了心情,再想好了鄒靜之的事,內心的安寧,又找了回來,開始一心一頭,給鄒老將軍治起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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