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老祖突然變得神秘而忙碌起來,在萬壽觀藥院中的一處煉藥室,一呆便是一整日,期間倒是打發過人下山,讓張青川置辦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原藥。
給旌國王子行藥浴的第三日,小胡先生和鄒豐年從詠禾縣回來了。小胡先生雖搞不懂,如今山上正是用人之際,師傅為何打發自家下山測那礦石,只是素來對這些新鮮物事極為好奇,卻也樂得去弄清楚,其中到底是個什么蹊蹺。
得知果然是那燒窯后排出的廢水有問題,岑娘子對秦醫婆和小胡先生更是感激不盡,只凄然笑道:“想我岑家幾代人,為了這起子秘方,鬧得近乎舉家覆滅,雖說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可若不是有幸得遇秦嬤嬤,上了這萬壽觀,死得這樣不明不白,著實無辜。從今往后,這東西不用也罷。”
鄒豐年看著妻子如此激動,一些到了嘴邊的話,也只好咽了下去。
秦嬤嬤卻安慰道:“岑娘子宅心仁厚,是個有大福緣的,雖說這病有些麻煩,可也不是全然沒指望。至于那秘方的事,小胡先生說了,如今看來,這有毒之物,全在那燒窯過后的廢水里,便是連排出的廢氣里,也沒有什么。娘子只要擇地另居,倒也無妨。”
秦念西聽得此節,心中五味雜陳,岑娘子是因行良善之舉,雖是市井婦人,卻有一股凜然正氣,好人有好報,才得遇他們,有了一線生機。
而她自己呢?前世就連對頭究竟是誰都沒搞清楚,卻帶著整個張家百年基業,傾覆在那戰火之中,上天為什么要讓她重生?難道是憐她胸口尚存的那一絲兒浩然之氣?
魑魅魍魎當道,究竟連上天也看不過眼了吧。
今生,必不會再蹈前世覆轍。
王醫婆開始給岑娘子使按撫之法通經絡,只一次,岑娘子便覺渾身輕松了許多。
山下帶來的女孩兒們,聽得王醫婆授課,雖彼此相互練手,但到底都想去看。
岑娘子聽說之后,十分爽利笑道:“都是女孩兒,看就看唄,便是想上手試試,也沒什么打緊的,奴家又不是泥塑的。再者說了,王醫女這般手藝,若是多些醫女學會了,往后奴家也不用日日煩勞您了。”
“還有一條兒,這些醫女們學會了,必不會都留在山上,您和秦嬤嬤在君山醫館坐堂那些事兒,奴家可是都聽說了,若是咱們詠禾縣上,也能得一個這等醫女坐堂,那可是大福份。即便這一樣兒奴家可能想不來,君山醫館有坐堂醫女,總是一定的吧?”
“您也別笑話我,奴家到底有點私心,到時候,這些女孩兒都是在奴家身上練過的,到底有些面子情,奴家插個隊,不也好插些嘛!”
王醫婆聽得愣怔了半晌,才哈哈笑出了聲:“岑娘子,難怪您家里這生意紅火,您這個賬算得,實在是叫奴家佩服得很。按說您這個性子,真不該得這么個病,這病一般是應在心情郁結之人身上的。”
岑娘子聽了苦笑一聲:“哎,這也是各家有各家的難,我們家的情況,您也知曉,這么多年,膝下就這么個女兒,每回去拜祭祖宗,都覺得無顏上香。您說,若是奴家這病,能好了,還能不能…”
王醫婆一時不知該如何說,卻知道,這事兒只怕行不通,若是真懷上了,再復發,搞不好就是一尸兩命的事情,忙轉移話題道:“咱先想法子把病治了再說,你這病,頭一條,還是要想開些!”
岑娘子不過是存了萬一之望,倒也聽勸:“好,聽您的,這也都是命,其實這些日子,奴家倒也看開了,無論如何,能看著姐兒長大,實在不行,招贅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家那口子,其實也挺好。”
王醫婆笑著點頭:“岑娘子這個性子,是我們醫家最歡喜的,要一直這樣,這病沒有不好的。明日我帶女孩兒們來的時候,一定會清楚明白,讓她們記住岑娘子,往后你復診時,必得讓她們幫你好好看。”
岑娘子哈哈哈笑了起來:“那可是多謝了,您可千萬別笑話奴家市儈。”
張老太爺派去打聽孫大一家的人也回來了,都是感嘆這家子夫妻二人都勤快知理,為人厚道,就是被這個兒子拖累了…
秦念西聽了極是愉悅,只把那玄黃心經謄抄了一份,送到孟娘子手上,讓她幫著阿升先背熟,何時背得滾瓜爛熟,何時才能教導他練習,若背熟了,便悄悄兒去找秦醫婆。
下晌,道云到清風院時,秦念西正在書房里看著李嬤嬤送來的那本冊子,一邊看,一邊不自覺露出會心笑意,這胡玉婷,果然極是了得。
道云被紫藤帶進那間闊大的書房,看著秦念西仿若回復了前些時候的自在,倒有些不想擾她。
秦念西見得道云進來,屈膝見了禮道:“法師近日可是忙壞了。”
道云不以為意:“其實倒沒有往常忙碌,每日上晌,都知看那一個病人,往日一上晌,要看多少病人啊,這就是貴人事多。”
秦念西被道云說得笑了起來,一邊沏了茶奉上,一邊道:“法師可是有何不滿?或是那旌國官員難為您了?”
道云搖了搖頭:“那倒不是,今日施針時,連屋外都沒人了,估摸著他們怕是覺得這人救不過來了。只是覺得若說吃五谷雜糧生的病,倒還情有可原,這爾虞我詐,為點子權利,互相傾軋算計,實在是讓人有點惡心。”
秦念西素來知道道云性格剛直,也不理會他那些牢騷,只訝然道:“千里迢迢跑來,這么快就放棄了?”
“誰知道他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許是前兩日畢彥都診過了脈,也沒診出什么大變化來,人也還是那樣,跟個活死人沒兩樣。”道云有些不屑道。
“道長準備什么時候讓那人醒醒?”
“貧道今日便試了試,感覺我們這針法還是過于強勁,只怕會適得其反。”道云一臉挫敗。
秦念西才知道道云這牢騷究竟是從哪兒來的了,只笑道:“可是要阿念明日去試試?”
道云有些猶疑道:“雖說,哎,算了,先試試吧…”
第二日,秦念西又扮做小道童,從藥浴時便開始診脈,等泡完藥湯,看著道云照原先一般施了針,才從懷里取了那根玄黃針,自百會而入,極小心地捻了捻便看得那旌國王子眼皮微顫。
秦念西看著一直把著脈的道云,見他點點頭,便知這針已經見效,也不再多動,只等他自己睜眼。
便是此時,秦念西卻聽得一行人的腳步聲從院門處傳來,心知怕不是旌國官員來了,可那旌國王子依舊不愿睜眼,情急之下,心念轉動,她壓低了嗓子道:“許是國師來了…”
那旌國王子卻突然睜開眼,眼中卻盡是哀求之色,還緩緩搖了搖頭。
秦念西見得目的已達到,干脆撤了針。那旌國王子才剛緩緩閉上眼,便聽得外頭道恒聲音響起。
秦念西飛快往藥廬那一側的門過去,進了浴室里,拿了塊布,開始擦拭那浴桶。
這一番試探,雖說沒有太大意義,卻能說明一點,就是這旌國王子,不是太想讓畢彥知道,他能醒過來,他們之間,應該不像外界所傳那樣和睦的。
此法可一不可再,至少,旌國王子目前肯定不會信任他們,真要想讓他說出些什么,只怕還得另尋機會。
七日過后,旌旗烈面上黑色漸退,畢彥一幅大喜過望的模樣,又細問了何時能醒,道云只是一臉遺憾搖頭:“驅毒已是勉力為之,心神受損,醒不醒的,又有何用?”
道云忙打著哈哈道:“國師勿怪,我這師兄一向剛直,有什么說什么,反正觀中一定會盡力而為。”
畢彥又去把過脈,才失望中夾著慍怒,拂袖而去。
當日夜里,有人進松竹齋來報信,說是畢彥那處,又有黑衣人潛了進來。
張家老祖對張老太爺道:“這已經是這幾日第五撥了吧?”
張老太爺點頭道:“今日已經是第二撥了。”
張家老祖笑呵呵道:“畢彥這幺蛾子只怕要出來了。”
張老太爺一聲冷哼:“管他什么幺蛾子,侄兒已經讓人將他守得死死的,他身邊雖有幾個武藝還不錯的,但在這君仙山上,哼…”
“我覺著,他必是要找機會下山,你要多備幾個擅追蹤的高手,雖說我猜測他可能是要往那善縣去,但此人詭計多端,還是多謝防備的好。”張家老祖瞇著眼道。
張老太爺連忙應諾,張家老祖又道:“老兒我跟了他一路,這回便再去跟跟他,看他能不能躲過我這雙眼。”
張家老祖說著,又笑瞇瞇壓低了聲音,對張老太爺說了句什么,張老太爺愣了半晌,才一臉訝然道:“三叔,您這是,您,哎…”
張家老祖看著張老太爺,一臉嫌棄道:“哎什么哎,就許他禍禍別人,不許別人禍禍他?對付他這種無惡不作的偽君子,就得你三叔我這樣兒的,你別管了,此事三叔我自有計較。”
第二日晌午,突然有旌國使者上山,稱國主急詔國師回國,至于原因,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畢彥倒是極為光棍,直接辭行都不辭,只一封信,送到廣南王府別院,將旌國王子治病的事,托付給了廣南王太妃。
廣南王太妃早有所料,也懶得和旌國留下的官員多磨牙,叫了退,又吩咐人去請了張老太爺和龍騎衛姚大人,有些事,雖早已安排好,可發作起來,還是要問問清楚才放心。
卻說那往善縣去的第二撥人,夾雜了萬壽觀太字輩弟子若干,還有龍騎衛旗下擅追蹤和山地尋人的幾個好手。廣南王太妃委了道齊主事,到了善縣第二日,便打聽到了道明一行的消息。
道明一行,已經到了十余日,先是直接翻山越嶺進了牛家村,可那里真如猜測一般,早就成了荒村。
道明等人毫無頭緒,在山里轉了七八日,竟是連個獵戶都沒尋著,后頭一連有兩個龍騎衛被毒蛇咬了,道明雖帶了些藥,但那毒蛇毒性極重,他那些藥,到底不夠兩個人用了,只得又撤了出來,回了善縣城里。
道齊尋得道明時,道明正用著游方道人的身份,在城中醫館里打聽,牛家村那些聳人聽聞的被厲鬼索命的傳聞。
見得道齊出現在此處,道明一臉訝然,跟在道齊后頭進了處客棧,脫口便道:“師兄,你怎的這會子跑這處來了,山上不是忙得很。”
道齊豎耳聽了聽四周,才輕聲道:“你找那牛家村沒找著?怎的這會子還在城里晃悠?”
道明一臉苦色:“那村里,如今連個人影都沒有,咱們還有人被蛇咬了,我沒辦法,只能帶著他們先出來了。如今正想著,看城中醫館有沒有替他們醫治過的,或是有沒有牛家村的女兒嫁到外頭的,好打聽打聽。”
道齊略沉吟了一下,點頭道:“這倒是個法子,可曾找到?”
道明搖頭道:“我們前日才退出來的,這兩日光顧著給那兩個治傷了。”
道齊又問道:“你走的時候,阿念沒跟你說循著水找?”
道明一臉苦相:“說是說了,可你知道循著那水往上走,越走越像迷宮,我們差點陷在里面沒能出來。”
說完這句,道明才一臉懷疑:“師兄你說,會不會是想岔了?你是不知道,那里頭,那么深的林子,連個路都沒有,誰進得去?我們出來以后,我在外頭莊子上尋了個獵戶問了,他一聽說要進那山里,頭搖得飛快,說是好幾個獵戶都把命送到里面了。”
道齊一臉無語看著師弟:“要是那么容易讓你找著,你上次不就已經找到了嗎?這回,不僅是我,還有好幾位太字輩的師叔都出山了,廣南王府又派了一批精銳,這回,是必得把這個謎底給掀了,不然的話,只怕要出大事。”
道明不明所以:“那山溝溝里,還出大事?能有什么大事?”
道齊沉聲道:“那山里,有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