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西進了廳中,便瞧見老太妃正和一個年約四巡的勁裝女子,坐在八仙桌旁,就著盞茶,正說說笑笑,開心得很,旁邊立著四個勁裝女子,兩個年長些,兩個大約剛到及笄。
老太妃抬眼瞧見秦念西,便伸手招呼她:“念丫頭快過來,老祖宗正等著你呢。”
說著又給秦念西介紹道:“這是廣南樓家十二娘,樓韻芙,也是你白嬤嬤娘家姨母,你便也喚她一聲樓嬤嬤吧。”
秦念西一聽讓她喊嬤嬤,忙屈膝道:“老祖宗,阿念可不敢。”說著又轉身朝著樓韻芙屈膝行禮:“樓家長輩好,晚輩秦念西,嬤嬤們都喚我阿念。”
那樓韻芙忙起身避過秦念西的禮,只笑道:“姑娘這是要折煞奴婢了,老太妃好不容易給奴婢派了差使,長輩不長輩的,雖說年齡大些,可也當不起,姑娘便只管聽老太妃的話,喚奴婢一聲嬤嬤便是。”
秦念西瞧瞧樓嬤嬤,再瞧瞧白嬤嬤,這兩人,樓嬤嬤是白嬤嬤姨母,可這怎么看怎么覺得,這白嬤嬤要比樓嬤嬤老相。
白嬤嬤眼瞧著秦念西一臉茫然兩下看看,便笑道:“老祖宗,您瞧瞧,奴婢和奴婢家姨母,可把咱們這小姑娘弄糊涂了。”
廣南王太妃笑著把秦念西攬在懷里道:“十二娘是樓家晚生女,白嬤嬤比她還大上一歲。”
廣南王太妃說著,又轉身對樓韻芙道:“阿芙你瞧瞧,這孩子是不是可人疼?別看這會子有點糊涂,可這么點小人兒,卻是救了不少人呢。”
白嬤嬤站到自家姨母邊上,挽了她的手道:“姨母有口福了,才剛阿念一見我,便說我瘦了,晚上要給我燉盅補湯。”
樓韻芙雖是心里有些訝異,這么點小姑娘,比那灶臺也高不了多少,這口福不口福的,面上卻笑聲爽朗:“如此說來,姨母便借借你這光。”
廣南王太妃笑道:“難得阿念下回廚,老祖宗也跟著沾沾光。阿芙,你這些徒兒,便叫念丫頭認認人。”
老太妃收了笑,環顧了幾人道:“往后你們要常年在一處,老祖宗只一句話,待她如待我一般便是。”
樓韻芙領著四個徒兒,行的是廣南王府家將禮,齊齊抱拳稱“是,謹遵老太妃吩咐”,又對秦念西抱拳稱了“姑娘”。
秦念西忙一臉惶恐道:“老祖宗,這可使不得。”
老太妃輕聲道:“好孩子,如今不比從前,你聽老祖宗的便是。”
老太妃又問了白嬤嬤道:“杜嬤嬤來了嗎?”
杜嬤嬤忙從門外進來行禮道:“稟老太妃,老奴在。”
老太妃指著樓韻芙幾人笑道:“嬤嬤,這幾位身上有些功夫,原是老廣南王府的人,如今送到你家姑娘跟前當差,往后還請嬤嬤多照應,你們便認識認識,等會子嬤嬤一起帶回去安頓了,阿念每日晨起便要練功,省得又來回折騰。”
杜嬤嬤雖是早得了自家老太爺示下,卻也不自覺看了眼自家姑娘,老太妃又道:“這原是和你家老太爺商量好的,人,嬤嬤只管用,若不得用,便退回我廣南王府就是。如今不比從前,嬤嬤素來是個精明能干的,這里頭的事,不用我多說。”
杜嬤嬤忙屈膝道:“是,老奴知道了。”
老太妃又對那幾人道:“這位杜嬤嬤,是姑娘院中統總的嬤嬤,你們都自己說說姓名吧。”
樓韻芙屈膝道:“杜嬤嬤好,奴家樓韻芙,往后還請嬤嬤多指點。”
那四個成年弟子分別屈膝道:“奴婢樓蔚,奴婢樓然,奴婢樓心,奴婢樓寧。”
廣南王太妃又對眾人道:“這樓姓有些扎眼,這幾個原都是孤兒,往后這姓氏上,便先隱了,只稱名便是。阿芙這頭,你們便喚聲韻嬤嬤吧。”
眾人忙躬身應諾,廣南王太妃便對杜嬤嬤道:“如此,杜嬤嬤便先領了她們四個回去吧。”
杜嬤嬤剛帶著人往清風院回去了,黃嬤嬤便回了老太妃院中復命。
廣南王太妃輕聲道:“六哥兒見了人嗎?”
黃嬤嬤搖頭笑道:“沒有,六爺這會子正對著本棋譜著迷,說是過上一兩日再見。”
廣南王太妃訝然道:“不是說那康老先生不好棋道嗎?”
黃嬤嬤搖頭道:“奴婢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六爺上緊得很,奴婢瞧著,那眉毛,都快皺到一處去了。”
廣南王太妃見黃嬤嬤也是一問三不知,便瞧著秦念西道:“你往康家老太太院子里去的時候,見過康老先生下棋?”
秦念西點了點頭,又一臉尷尬說了前情,直說得廣南王太妃笑出了聲,老太妃身邊的嬤嬤俱都知道些秦念西的小性兒,也跟著笑得前仰后合,只那樓嬤嬤,雖也被逗樂了,但眼底更多的還是訝然。
一屋子人好不容易止住笑,廣南王太妃才輕輕捏了捏秦念西的鼻尖,笑道:“你這個丫頭,真是古靈精怪得很,就這聰明天成這一樣,得叫天下多少男兒汗顏。”
秦念西訕笑道:“嗯,老祖宗說得對,所以阿念,還是懶散些比較好。”
廣南王太妃忍不住又笑出聲,點著秦念西道:“你這丫頭,莫不是怕老祖宗再讓你去和六哥兒下棋?”
一屋子人瞧著秦念西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兒,都笑了出來,廣南王太妃樓了秦念西在懷里道:“好孩子,你這機會都給他找好了,他自家抓不抓得住,那得憑他自己的本事,老祖宗才懶得管那么多。再者說了,放著你外翁那么個世外高人在這里,還不趕緊去用心討教。”
秦念西總算放了心,面上又重新露出了笑容,陪著老太妃說著些閑話兒,才起身道:“阿念先去廚房看看,不然今日許了嬤嬤這湯,怕是應不了了。”
老太妃笑著示意黃嬤嬤跟去瞧著,眼見著小姑娘出了屋子,才轉過臉對樓韻芙道:“阿芙,過來坐下,說說。”
樓韻芙依言坐了下來,笑著恭敬道:“是個好姑娘,難怪能得了老祖宗喜愛。一路上,阿香跟我提了好多回這姑娘的事,阿芙俱是將信將疑,今日一見,倒是有幾分信了。只這么個小丫頭,這治病上頭,總還是…”
老太妃點點頭,溫聲道:“六哥兒重傷的事,你肯定知道了,這中間都是生死一線的事,多虧了這孩子。那方家的蕓姐兒你也是認識的,如今還在這山上,她那媳婦子,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這些事,也不肖多說,慢慢你就都能看到了。”
老太妃面色慢慢便凝重起來,說到這里,抬頭看了眼屋里,侍候的丫鬟婆子立時都退了出去,只留了白嬤嬤在里頭。
老太妃繼續道:“如今兩件事,第一,旌國王子中毒,已經在來的路上。這事兒,我們議了又議,按照太虛真人的判斷,當是以念丫頭為主治,湯藥和湯浴為輔。”
樓韻芙一臉驚詫,老太妃看著她緩緩點頭繼續道:“如今這水極混,定不能傳出一絲兒念丫頭能驅這百草殺的信兒出去,否則,只怕立時要給念丫頭惹來殺身之禍。”
老太妃一臉鄭重:“如今在這山上還好,只長公主一直無出,這事兒,只怕也著落在念丫頭身上,若是翌日,要去往北疆,這一路上,你想想,會是個什么光景?”
樓韻芙面色凝重道:“一擊不中,必有后招,若要再用毒,姑娘便會成為那股暗流第一個想要除去的人。”
老太妃點頭道:“我素來知道,你是個極有成算的,所以才會把那丫頭托付給你。”
樓韻芙立即起身,一臉鄭重,抱拳行禮道:“請太妃放心,末將必以命相護,不容有失。”
老太妃伸手示意樓韻芙坐下,又對白嬤嬤道:“老白,你去把書案里,最底下那個匣子拿出來。”
老太妃把匣子遞到樓韻芙面前道:“這是前兒六哥兒往宮里遞的密折抄下的節略,你先看看吧。”
樓韻芙依言,將那厚厚一摞,一張張細細看過,越看越是心驚,甚至有些熱血沸騰之意,越看越覺得,自己這肩膀上,如今是如山重擔。
見得樓韻芙一張張看完,老太妃才對白嬤嬤道:“燒了去。”
樓韻芙深吸一口氣道:“老太妃,如果這些都能實現,如能有兩代明主相護,這天下,這家國,將會何其興旺,我們邊疆戰士,這心頭,該有多么夯實…”
看見樓韻芙眼中,是帶著熱血的堅決,老太妃點頭道:“你是個有見識的,念丫頭交給你,我放心。”
老太妃又深吸了口氣道:“我本來是想讓你來,看看能不能給念丫頭傳授個一招半式的,只這情勢變化太快,我不得不謹慎再謹慎。有一句話,我要提醒你,你們姑娘,年紀雖小,卻是個有主意的。張家人,雖不顯山露水,但是自有底氣。你去了,便要以張家為家,以你們姑娘為尊。你的弟子,你要約束好,若是有一絲兒不好…”
樓韻芙立即起身抱拳道:“老太妃放心,若有一絲兒不好,軍法處置。”
六皇子一個人關在屋子里,對著那棋盤,和那一匣子張老太爺給他的棋譜,極其用功。
左手和右手對弈,一邊下還要一邊想,如果是那個小姑娘,這棋該如何下,至于張家老太爺,那不顯山不露水就贏了棋的本事,他一時半會兒根本捉摸不透。
有時自己把自己困住了,只恨不得去把那小姑娘找來,坐在對面,好好問清楚,這一步,該怎么下。
可想想她那副避棋如蛇蝎的模樣兒,又忍不住失笑。
于是又想想王三把那順勢而為學了個大差不差,和自己棋風磨合得挺好,若是照他那個路數,這棋應該是這么下的…
可這越想就越不對味兒,那小丫頭在京城萬壽觀時,據說是日日陪著那王三下棋的,怎的如今卻那么不愿下棋?
這心里微窒了窒,竟失了一會兒神。
六皇子喚了小廝進來,沏過一杯茶,繼續凝神再去研究那棋,棋還是那棋,可那茶味兒怎么就好像有些不對呢?
太陽西斜了一半,錢思恒跟在龍騎衛姚指揮使身后,進了廣南王府別院。
錢思恒一身青色長袍,雖是風塵仆仆,卻難掩面冠如玉,盡管已過而立之年,卻是風采依然。
錢思恒進門,納頭便拜:“末將,錢思恒,見過廣南王太妃。”
廣南王太妃看著跪在地上的錢思恒,一語不發,面上一絲兒表情也沒有。
那姚指揮使站在一旁,看了看老太妃那眼神,余光又掃了掃老太妃身邊立著的兩位嬤嬤,不自然地繃直了脊背,大氣都不敢喘。
許久之后,老太妃才道:“你跪直來,軍中行軍法時該怎么跪,你便怎么跪。”
見得錢思恒依言跪好,一絲不敢走樣兒,才對白嬤嬤道:“這會子不是時候,咱們先去用膳,讓錢將軍在這里跪著,好好兒想想再說。晚膳過后,老白,你去請了方老夫人過來,悄悄兒地,莫要驚動了劉夫人。”
廣南王太妃起身離去,姚指揮使看了看地上跪得端正的錢思恒,又看看老太妃的背影,總算松了口氣,又接著嘆了口氣,一跺腳,跟在老太妃后頭出去了,還隨手帶上了門。
晚膳擺在老太妃院中的花廳里,秦念西見得老太妃面色有些發沉,便沖著白嬤嬤眨了眨眼笑道:“老祖宗,您試試這豬肚雞湯,看看和南邊兒的比的了不,阿念就怕被嬤嬤嫌棄了。”
廣南王太妃端了碗,笑道:“既是念丫頭特意給老白燉的湯,你們也別站著了,都坐下一起吃吧。”
白嬤嬤忙笑道:“奴婢就等老祖宗這一句了,這肚子里的饞蟲都在打轉呢。”
說著又招呼著樓韻芙道:“姨母快來,你打小兒喜歡吃雞,快嘗嘗看。”
樓韻芙一幅沒臉看的表情嗔道:“你都多大年紀的人了,怎的還是咋咋呼呼的。”
白嬤嬤夾到半途那雞腿,直接轉了個彎,放進了自己碗里,見一桌人都望著她,一臉委屈聳聳眉道:“我安靜吃飯,安靜吃飯就是…”
樓韻芙看著那到了半途又沒了的雞腿,一臉愕然…
秦念西打頭一個,后頭廣南王太妃跟著,俱都哈哈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