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下晌,六皇子又去那藥房窗戶后面偷聽。
還是昨日那三個人,道恒正說著一個方子:“那小童睡不踏實,神思不屬,這方子雖簡單,兩味藥俱是素日里可以煮水當茶飲的。”
秦念西此時卻十分嚴肅道:“這胎弱之癥忌諱過多用藥,若是碰得那昧良心的庸醫,多半是被那藥給害了。”
那胡先生也道:“是藥三分毒,我雖做這行當大半輩子,也有許多忌諱還沒弄明白,可見這醫道之難。”
道恒卻自嘲道:“嗯,滿罐子不蕩半罐子蕩,說的可不就是我這樣的,還請二位多多教導,這段時間,聽二位講這藥經,真是受益匪淺。”
秦念西卻又開始玩笑道:“先生聽聽,法師這話,先是讓那天下的半罐子都掉了底,后是排揎真人沒教好弟子,嘖嘖嘖,我今夜就去告訴真人。”
胡先生被她這話引得發笑道:“你這丫頭,實在是淘氣得很,莫再耽擱,今日功課做不完,我那包子便沒了著落。”
三人又說笑著開始挨個抽屜說藥,六皇子才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
第二日清晨,趙嬤嬤喊秦念西起床時,天邊剛泛了一絲白。
秦念西只嘟囔道:“嬤嬤讓我再睡會兒,等天亮了再叫我。反正那爺已經知道了,我就在院子里練吧,又不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事,姑娘我在自己家里,還要避著…”
話沒說完,竟又睡了過去。弄得趙嬤嬤心疼了半晌,這么小小的女孩兒,哪個不是正窩在母親懷里撒嬌的時候,自家姑娘卻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練功,那份苦,這滿天下,莫說女子,就是爺們,又有幾個能吃得消…
趙嬤嬤想著,硬是等天亮了半刻鐘才喊醒了秦念西,卻又被她一臉懊惱,直嘟囔著起晚了…
待得六皇子到那竹林底下時,秦念西已經練得微微出汗,臉色粉嫩嫩地紅,好不可愛。
六皇子拱手笑道:“姑娘果然勤奮,令人自嘆不如。前幾日是我擾了姑娘,讓姑娘不自在了。”
秦念西心想:“知道擾了我還跑來說這些干嘛?”
嘴上卻微笑道:“殿下有禮了,民女這功需得一氣呵成,殿下還請自便就是。”
說著也懶得再搭理,只又重新上了那竹子,竟攀在頂上懶得下來。
六皇子見她那速度,和跟著的小廝二人,簡直瞠目結舌,而且那份輕盈,絕非一日之功。
只那竹子太高,被旁邊繁茂蔥翠的竹葉擋著,秦念西在頂上不下來,下頭什么都看不到。六皇子待了一會兒,覺得甚是無趣,便兀自走了。
轉眼出了正月,秦念西每日只按自己的節奏,該干嘛干嘛。
菡萏院矮墻頭上那一叢叢的迎春花全都開出了鮮亮的黃色,春天就這樣悄悄來了,院門后那一段小溪流里的薄冰都消失不見,潺潺水聲在陽光下顯得生機勃勃。
秦念西今日配了藥,要給嚴冰泡藥浴,晨練完了便讓沉香按照她開的方子,帶了幾個丫頭到觀中領了藥,送進了菡萏院。
嚴冰看著那一包一包藥送進來,十分不解。
秦念西解釋道:“算著日子,你月事快來了,看你脈象,恢復得很好,這個月咱們開始泡藥浴。但你要做好準備,那淤血可能會下來得更多,腹痛說不得也會加重。”
嚴冰卻笑道:“我如今覺得身上松快多了,只是辛苦你。你舅舅那事,昨日我遣下山的嬤嬤回來了。”
秦念西眼前一亮道:“可是有好信兒?”
“若說好呢,也算得上,我想的那姑娘還沒定親。但…”
“既沒定親,那是?”
“她出海去了,說是我嫁到這邊來之后就走了,如今還沒回來。所以,我那嬤嬤沒見著人。”
秦念西聽了心中大喜,便拉著嚴冰的袖子道:“嬸嬸快與我說說,這是哪家的女英雄,竟還能像男兒一樣出海,怎的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奇女子。”
嚴冰刮了下秦念西的小臉蛋笑道:“我就知道,你必喜歡這樣的奇女子。”說著細細把那姑娘的情況講了一遍。
那姑娘是兩浙路尹家的嫡出姑娘,閨名一個艾字,芳齡十八,前頭說過一門親事,男方到十六歲上一病竟沒了,這門親事也只得作罷,那時這姑娘剛剛及笄。
從那時候開始,這姑娘便開始女扮男裝跟著家中長輩在外面管生意,倒也過得逍遙自在,那親事就有些高不成低不就了。
尹家也是心疼女兒的人家,總不忍心讓女兒不滿意,就這么嫁了。所以說到底,這姑娘的親事,倒著落在她自己頭上。
嚴冰因為生意上的事,常和這姑娘有接觸,雖年齡相隔了不少,但兩人俱是灑脫性子,一來二去,竟成了閨中密友。
都是生意人,嚴家和張家也有往來,加上張青川和蔣峰達一向交好,嚴冰對這張青川的情況倒挺清楚的,也知道他為人。秦念西對她說起此事的時候,她腦子里就想到了那尹艾,只覺得這兩人簡直天造地設的一對,只要雙方都同意,這親事便能得成。
秦念西知道嚴冰是個謹慎性子,既是她覺得好,必不會差到哪里去,便安心只等著兩浙路捎信來。
兩人細細說完,秦念西便指揮著醫婆,在菡萏院的灶房里開始起火熬藥。
因那藥材十分繁復,又有先后順序,煎藥時間長短也不同,秦念西只搬張椅子坐在廚房外的檐下,和嚴冰曬著太陽說著話,好不舒服,只嚷著“偷得浮生半日閑”。
嚴冰見今日丫鬟婆子的架勢,便知這藥是及要緊的,這丫頭卻做出一副輕松狀,無非是想替自己消解一二,心中直感念她這份良善,強忍著眼睛里沖出的酸意,笑話道:“感情你是跑我這躲懶來了?”
秦念西眨著眼睛道:“可不是,若不然,那法師又要拎著我去看診,你知道一上午要看多少人不?”
“你就不能偷個懶,反正那法師自己也要診過一遍的。”
“你別看他溫文爾雅的,兇起來可兇了,我可不敢讓他抓著把柄,要挨罰的,一下都不敢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