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里那回,母親去世后不久,秦老爺點了湘地的一個縣令。
秦老爺走馬上任后不久,就派人去接管了張若彤在湘地的鋪子,管事之人正是翁家子弟。
大概年底,秦老爺就娶了翁氏女進門做了續弦。
那時正逢湘楚旱災引發流民遷徙,朝廷開倉賑災,或許是這種種跡象,讓舅舅發現了端倪。
秦念西慢慢說著這些,但許多往事早已模糊,就像母親的樣子,其實幾十年過去,她已經都記不太清楚了。
看著眼前小姑娘說完,還悠悠嘆了口氣,那里面包含了許多未盡的情緒,張青川忍不住輕聲問道:“那你呢?那會兒你在哪里?”
“我,我一個人在京城,秦老爺把我身邊的人,母親留下的人,找了個借口盡數打發了。”秦念西笑容苦澀。
張青川沉默了半晌,正要說話,秦念西又道:“做了一場夢,醒來再看,我竟如此蠢不可及。假若,我沒有做那樣的夢,也許這一世,我真的便會是那個夢中的我。舅舅,阿念對不住你,對不住母親和外翁,是我害了你們…”
張青川看著小小的女孩兒晶瑩的淚珠,就那樣掛在眼睫上,心里酸得發顫:“阿念,你莫要再想那個夢了,是舅舅不好,舅舅不該問你。如今都是好好兒的,你外翁好好兒的,舅舅我也好好兒的,阿念更是好得舅舅都不知道該怎么說,往后,咱們好好兒活便是…”
張青川手忙腳亂地幫秦念西抹掉眼淚,秦念西只撲在他懷里,哽咽著只呢喃著:“舅舅,舅舅…”
夜風吹來,不知是誰在廊下掛了一只風鐸,發出清脆的響聲,只那樣隨著風送進窗欞…
亥時初,秦念西正準備睡下,卻聽得房間的窗戶被敲了兩下。
沉香嚇得一跳,差點沒喊出來。
秦念西心中一動,連忙止住了沉香正要高聲喊人的動作。
雖然秦念西心里也怦怦直跳,但還是讓沉香輕悄兒叫了外間的趙嬤嬤,一起開門去廊下看了,果然是兩個熟人。
趙嬤嬤進來悄聲對秦念西道:“姑娘,是六皇子和廣南王世子。”
秦念西猜到了可能是他倆,便對趙嬤嬤道:“嬤嬤親去請舅舅過來,就說我睡夢魘了,再去把杜嬤嬤叫進來,侍候二位爺在花廳里奉茶吧。嬤嬤記得悄悄兒的。”
趙嬤嬤點頭道:“姑娘放心,我讓沉香和木香領了二位爺在花廳,嬤嬤這就去請舅爺。”
秦念西整了整身上還沒脫下來的衣服,隨即去了花廳。
廣南王世子正在吩咐沉香道:“去給爺們做兩碗面來就好。”
沉香正面露難色,看見秦念西進來,便望向她。
秦念西見得眼前二人一身黑衣,顯得有些風塵仆仆,便施了一禮道:“二位爺遠道而來,想必是餓了。只因民女這里還在守孝,灶上火估計已經熄了,現在做面怕是不太方便。若二位爺不計較,我這院里倒是有些吃食。”
六皇子點頭道:“本來是我兄弟二人冒昧了,隨便什么,只要填填肚子就好。”
沉香聽了,屈膝行禮退了下去。
秦念西才道:“殿下和世子爺深夜來訪,不知是何緣故?”
杜嬤嬤上來奉了茶,用眼神告訴秦念西趙嬤嬤已經去請舅爺了。
廣南王世子咕咚咕咚喝了一碗茶,才說道:“這才舒服,一路上趕得急,叨擾姑娘了。我們原也知道于禮不合,但你舅舅那邊,人都面生,我們不敢貿然過去,所以只能先來找姑娘。”
秦念西也不多話,略一點頭道:“二位爺既是找舅舅有事,便請寬坐,他稍后就會過來,請恕民女先行告退。”
廣南王世子連忙說道:“哎,你怎么說走就走,這是你的待客之道嗎?”
秦念西心中極不耐煩,便道:“恕民女招待不周,一會兒舅舅會好好招待二位夜半上門的貴客的。”
六皇子一時面露尷尬,廣南王世子正欲再說,沉香端了一個食盒進來,是一罐山菌湯和一些溫熱的小包子,有芝麻餡的,豆沙餡的,綠豆餡的,還有幾個涼拌的素食小菜。
待看著沉香和木香擺好那一桌吃食,秦念西看著他們吃起來,便悄悄兒退了出來。
張青川心急火燎地過來,進得院中才見秦念西正坐在廊下,便走過去溫聲問道:“不是說夢魘了,怎么出來了?”
秦念西朝花廳抬了抬頭,張青川才知事出有因,便道:“你先回去睡吧,舅舅去看看。”
張青川進花廳時,六皇子和廣南王世子正吃得香甜,見得他進來,俱都站了起來,張青川連忙躬身見禮道:“不知二位爺正在用膳,請恕在下招待不周。”
六皇子拱手道:“原是我們不告而來,十分冒昧,打擾了。”
廣南王世子道:“大郎稍坐,待我們吃完再敘話。”
說著二人又三下五除二喝了碗湯,就著幾個小菜吃光了那些包子。廣南王世子才滿足地嘆了口氣:“雖都是素的,但你家廚子這手藝,確實是好。”
張青川拱了拱手,看著沉香和木香收拾了下去,又奉了茶上來才問道:“不知是何事,讓二位爺如此風塵仆仆。”
六皇子道:“還是湘楚旱災的事。父皇讓我們悄悄兒先去看看,順便摸摸常平倉的情況。張家大郎是明白人,咱們就打開窗戶說亮話,不知大郎可否方便讓我二人同行。”
張青川略一沉吟道:“這倒不難,只委屈二位爺扮做這醫館里的藥童便是。”
廣南王世子道:“大郎果真爽氣,如此,便先謝過了。”
六皇子又道:“還有一事,不知大郎可否助我二人一臂之力。”
張青川心里苦笑,面上卻不顯,只神情平淡地道:“殿下請講,若力所能及,必效犬馬之勞。”
“其實這事,也和大郎有關。上回也同大郎說過,就是那翁家和常平倉的事。”
翁家之事,張家早知其中關節,秦幼衡與翁家勾結,廣靈和京城俱有來報,但張青川知曉其中利害,絕不敢將此等大事往私仇上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