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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青舅舅

熊貓書庫    隱世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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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后,青舅舅來京城向秦念西辭行,并向王相告罪,渺然南去。臨去時,把張家在他手上最后的產業,糧行交到了秦念西手中。

  那時的秦念西,混沌得很,根本不明白,青舅舅費盡心力,為報張家大仇,對他而言,意味著什么。

  青舅舅是在水災之中痛失父母的,跟在張老太爺身邊長大,雖入商道,卻也是滿心達則兼濟天下之仁心。如此攪動糧市,只為一己私仇,卻可能置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

  青舅舅只怕是胸中心念早已轟塌,只留滿心痛苦,只能遠遁他方,了此殘生。

  此事發動后不久,王相公就明白其中定與張家有關。可那么多糧已經流入糧行,糧價居高不下,當年新糧還在地里青黃不接,前方戰事要糧,受戰事牽連的災民要賑濟,南糧北調戰線太長,遠水接不了近渴。

  王相公急得嘴上一繚火泡,彼時的秦念西雖醉心內院,于從商一途,卻有天然的聰穎。王府三郎王塵,驚才絕艷之人,卻因體弱多病無法出仕。夫妻二人在相府內院之中,借王相公和廣南王世子之手,攪動天下糧市,平抑了糧價,籌措了北軍三年軍糧。

  秦念西先是放出外翁留下的恒升號全部四十七家糧行中的當年新糧,分批平價入市,調動銀錢自買自賣,將平價糧的風聲在行市中散開。

  再將所有陳糧放出,讓廣南王世子以常平倉案抄沒的錢財逐漸買入,運去北軍解燃眉之急。

  當年新糧價格平抑之后,陳糧價格更是一落千丈。糧商們此時其實都是滿倉,朝廷正好低價收入陳糧。

  由廣南王府和王相公府上牽頭捐銀捐糧賑濟。再以募捐來的精糧、新糧到糧行換取陳糧,拿捐來的銀兩盡數購買陳糧,運到北地放賑。

  讓朝廷在北邊戰事后方屯田,發放賑濟。讓災民領救濟糧的同時,復種荒地,朝廷三年免稅。關中以內,流民不入,不放賑。

  鼓勵預收災民糧食,平價預收,朝廷三年免商稅。在恒升號的帶動下,關中商賈聞風而動。

  與此同時,南糧北調,借商船往北。如此南北相顧,首尾相接,軍糧賑濟糧源源不斷。

  等解了眼前危局,各地秋糧已經入庫,災民不流徙,回到土地上,有飯吃有活兒干,少了餓殍,減少內亂。

  糧價平抑,與民生息。

  那段時間秦念西每日調銀算賬,忙得頭暈目眩,等一切穩妥下來,人瘦了一圈,卻覺得前所未有的頭腦清明,心中歡喜。最后關賬時,秦念西支出白銀二百七十余萬兩,恒升號糧倉皆空。

  王相公翻看完那本厚厚的總賬冊,眼圈有些發紅,站起身,肅然對著秦念西躬身一禮:“這一禮是代天下萬民!”

  秦念西連忙側身避開:“父親不可,媳婦當不起,這本是,本是青舅舅為了我…”

  “不可如此亂語!”王相公叱道。

  “你這孩子心地純良,那碩鼠養成,皆盡貪念,竟成膽大妄為喪心病狂之勢,必會自取滅亡。你舅舅雖說借了力,卻也是此案最大的功臣,只手段有些極端。但即便沒有這些手段,這場危機依舊存在。”

  王三郎拉拉秦念西的袖子,輕聲說道:“父親,這也算是種什么因得什么果吧,所幸這場禍事已了,沒有您在朝中殫精竭慮,沒有廣南王世子在外奔波勞累,靠我們在內院根本無法成事!”

  “這一向,廣南王世子確實居功至偉,能力和手段樣樣出色。六皇子陣前大捷頻傳,此等英才,實為我朝幸事!”王相公心情似乎頗佳。

  “父親,朝中,朝中局勢復雜,還望父親大人不要過于剛直!”

  王相公怔愣半晌,長嘆一口轉身而去。

  可經此一役,不管王相公怎么想,他都直接被貼進了六皇子黨。后來抄家滅門,皆由此而生。

  雖然錦衣夜行,但那段時光,是秦念西和王三郎最好的一段日子,她在他眼中,看見了她自己,也不知是他的眸光熠熠生輝,還是眸光中的那個她在熠熠生輝。

  可好景不長,那以后不過一年光景,王塵終是病骨不支,離她而去。

  秦念西和王三郎短短六年的夫妻生活,是她一生中,內心最為復雜的一段時光。

  他們從無夫妻之實,不但如此,大婚的第二天,他就以覺淺,與人同床無法入睡為由,搬去歇在榻上。

  再然后,他們一個住東廂,一個住西廂。

  盡管孱弱,但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用在他身上,一點也不差。

  除了不和她同床共枕,他給了她所有丈夫該給的一切。

  每日同進同出,觀花下棋,讀書練字。

  那時她甚至有一絲錯覺,她不是嫁了一個男人,而是找了一個玩伴。

  有時忍不住怨懟,怨懟青舅舅給她做的這些安排。

  有時安慰自己:這樣也好,起碼無悲無喜,沒有期望,也就沒有失落,更不會有母親當年那樣的傷心失意。

  他書房里滿滿當當兩面墻的醫書,從那時起,她慢慢愛上了看醫書。而且她慢慢發現,她能過目不忘的,除了賬冊,還有醫書。

  再后來,兩人逐漸熟悉以后,她發現,他心里應該住著一個人,一個能讓他偶爾想起來會發呆的人。那時她也挺同情他,暗自在心里想了許多遍,如果他健康如常人,是不是他早就娶了他心里的那個人?

  他那樣風儀出眾,才氣縱橫的相府公子,又有哪個女兒家得他青睞,會不動心呢?就連她,明知他不康健,心里有一個別人,最后還是慢慢被他吸引。

  她不會忘記,他和她下棋時的智珠在握,沖茶時的謫仙出塵,聊天時的旁征博引,調糧時補充的那一條條與朝政相關的辦法。

  最后那一年,他試了很多藥,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那么想好起來。他有時忍不住會把她擁在懷里,她能感覺到有咸濕溫熱的淚水滴到她肩膀上。他只是喃喃低語:“西娘,西娘…“那語聲里充滿了絕望和無奈。

  彌留那一刻,他握著她的手,只不停地說:“西娘,是我對不住你,只如今,已來不及了。我死以后,你走吧,你不該困在這內院里,你…”

  那手就那樣慢慢變涼,涼到再也沒有一絲溫度,她就那樣呆坐在床前的矮榻上,握著他的手,心里是那樣痛,痛得沒有一絲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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