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里,不止朱老爺子在喝神仙水,秀花、左撇子、白玉蘭沒事兒也嘬一口。
白玉蘭還在左里正吃完飯要回家前,用神仙水泡了一竹筒茶葉遞給她娘,示意她娘給左里正拿回去喝。
左里正接過竹筒,心里直納悶:
這秀花,大晚上臨走臨走泡茶給他,那他還能睡著覺嗎?
本來一個人躺在炕上就五脊六獸,總覺得渾身不得勁兒。
這么一喝茶,會更加孤枕難眠。
可是秀花泡的又不能不喝,唉,這水里泡的全是心意啊。
只能說:秀花這個女人啊,讓他歡喜讓他憂,讓他沒法將拒絕說出口。睡不著就睡不著吧。
今晚,就連羅峻熙都給羅婆子特意沖泡了“糖水”端到近前。
水是他二姨姐特意讓帶回來的。
羅峻熙坐在炕沿上推碗,讓他娘喝呀,沒事兒就喝點兒紅糖水。
羅婆子雖不知是怎一回事,納悶挺遠的路,兒子參加完葬禮又費勁馱水回來干啥,那水更清亮嗎?但滿開心的,放下了手里的針線活看向兒子。
挺好的事兒,開口卻變了味兒。
羅婆子一邊推開糖水,一邊假裝抱怨:“我喝不慣這東西,你喝吧。大晚上讓我喝糖水,你是不知道我牙壞了嗎?你快打掃了吧,你要是實在喝不進去,就端給你媳婦。”
想了想,羅婆子猜到羅峻熙為何突然對她噓寒問暖,她趁機講條件道:“你是不是被柱子爺那事兒嚇著啦?你要是嚇著了,那你往后少氣我,我準保能活的長久,不用大晚上給我端糖水,竟整那套沒用的。”
說完,重新拿起針線。
氣氛一下子變的不再那么溫馨。
而這時,你要是敢質疑“我什么時候氣過您?”
那完了,那等于捅了馬蜂窩。
羅婆子記性極好,她會滔滔不絕一一給你列舉,兒子八歲氣人的事兒都會記得一清二楚。
羅峻熙無奈的啊,回了自個屋,躺在床上和小麥嘮叨道:
“我娘那個人,我該怎么形容她呢。
我就不明白了,有時候很想和她聊會兒,可她總是三兩句話就能給我整的啥情緒都沒有了。
有時候想讓她多吃多喝,別舍不得,最后也惹來一肚子氣,反過頭還會訓我一通。
以前是叮囑我多看書、沒用的少買少花錢。
現在是訓我,要我少氣她,要和她一心,不準胳膊肘往外拐。
唉,她要是能像外婆那性子該多好。”
像外婆?想吃什么喝什么要什么,怎么生氣的,是誰惹呼的,會說的很清楚。
小麥道:“沒有幾個外婆那樣的,大多數都是像我娘和你娘這樣的性子,算計習慣了,也抱怨習慣了。倒是我,努努力,可以爭取將來做一個像外婆那樣的老太太。”
羅峻熙被逗笑,他很難將小麥面嫩的小模樣想象成老太婆。
但是笑了一會兒,羅峻熙又摟著小麥的肩膀,聲音低下來道:“剛才我瞧她頭發白了不少,前兩年還一根白發也沒有。今年又是第一次養鴨子,一次養那么多只,即便有你幫忙,想必她也挺操心上火。”
打算明日再早些起身,幫他娘干活。
又用幾不可聞的聲音,感慨般低語:“這一年,我總想著壓制她,不能再順從。因為我了解她那性子,要是狠不下心來壓制,容易亂插手、亂說話。可是,誰又愿意治自己親娘呢,每次看到她確實退讓了,其實我也難受。”
小麥知道,羅峻熙這是心疼上婆母了。
要不說,柱子爺忽然離世的后遺癥,還是很明顯的。
很少聊家長里短的羅峻熙,都忽然一反常態和他媳婦念叨家里這點事兒。
再說回朱家。
朱家后半夜大門傳來響動。
這時候朱老爺子才將將睡熟。
之前,被他那倒霉孫子好頓灌水,一直來回折騰著撒尿。
這不是倒霉孩子這是什么啊?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就知道折騰爺。
朱興德倒是起來了,他最近幾日都覺輕。
給他爺掖掖被子,放輕動作下了炕。
還沒出屋門呢,朱興德就聽見他伯母在一邊開大門,幫忙扯牛車進院,一邊在數落大堂哥:
“不是說了嗎?這么遠就別回來,去德子丈人家對付一宿,明日干活也不用再來回折騰。你可倒好,我說啥話在你那里權當作耳旁風,想幾時回來就幾時回來。我大半夜不睡還要等著給你開大門。我也是一把歲數了,老大,你漲漲心吧,真是欠了你們兩口子的。白天你媳婦作,夜里也不著消停。還要給你們帶孩子、做飯。”
聽態度就知曉,朱家伯母之所以埋怨是在遷怒。
咋回事兒呢。
正是因為汪氏帶娘家人,前幾日上門作鬧的事情。
事情明明已經過去幾日,朱家伯母想起來,仍是氣得半宿半夜睡不著覺,心口發悶。
那日,老汪家一家人空口白牙的,就差敲鑼打鼓當著村人面前罵朱家伯母這個老人做的不好,說她明明有兒媳婦還沒和離呢,就容那有心思的女人接近上門,快趕上給親兒子拉皮條的老娘了。
還指桑罵槐就差說朱家伯母也是個老不正經,說她做老人的,就是存了這種心思,上梁不正下梁歪,才會出現這種事情。
汪氏那面跟來的親人,說話雖一個臟字沒帶,要是罵人還好了呢,但是卻極為難聽。
還說難怪朱家伯母不怕影子歪,因為她沒男人啊。
沒有男人代表不怕人在做、天在看,不怕被報復。反正又沒有比她年輕的婦人,去勾搭她已經死去的男人了,她嘗不到那種漢子被勾搭走的滋味兒,又何來會體貼汪氏眼下的難處。
說朱家伯母沒機會換位思考。
聽聽,說的那還叫人話嗎?
朱家伯母很委屈。
誠然,掏心窩子講,她現在掐半眼珠子看不上大兒媳,
以前尋思和老大一家一起過日子,依著村里說法,都是長子防老嘛,最近這段日子一出出下來,她已經不想老了和大兒子一起過日子,對汪氏給她養老不看好。就那虎玩意兒,和汪氏一起過日子能被氣死。
可是,天地良心,朱家伯母知道自己的心思,她是真沒想過讓老大休了妻,別看她嚷嚷的歡,尋思嚇唬唄。
因為是不一樣的。
別看家里有位和離的,蘭草和離了。
蘭草那是被男人打、婆家也不慈,恨不得跟著上手一起打她老閨女,還瞎攛掇賺錢都不讓拿給她閨女,一家子對付她老閨女一個人,那還有個往好里過日子?
更何況還有那么一件惡心事杵在那里,那件事很關鍵。
甭管咱是不是被害方,要知道她那前女婿不是什么心眼大的人,那要是想起來就犯膈應捶一頓沒個繼續過。她這才想著,索性和離,一了百了,以免她閨女在前任婆家再多受磋磨,幾年下來,到時人老珠黃了,還不如早離早托生,趁著年輕再尋一家。
所以說,老大的情況和蘭草完全不同,朱家伯母就認為,那咋能真離呢。
老大很少打汪氏的,打都是被汪氏實在惹呼急了。
汪氏要是能老實點兒,少些算計,那張破嘴閉上多干活,那日子沒有什么可過不下去的坎兒。
老大和汪氏掙錢也都放在一塊,這點朱家伯母是知道的。而且別看汪氏摳門,那是指對旁人,但對她男人和孩子行,一門心思的往家胡嚕,感覺有時候比老三媳婦對男人都強。
又給她生了好幾個孫子,親爹親娘怎么不比那后的強,至少朱家伯母是這么認為的,要不然真離了,老太太尋思,她還得分出心思,防止后到的兒媳禍害她前面幾個孫子。
村里又不是沒有這種事情。那有多少前車之鑒,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再生出自己的娃,能對前面留下的孩子們好?反正換作她,她不會。她對著好也是假的,是做給人看的。
朱家伯母代入一番,得出結論:她何必換個更不放心的兒媳。這個管咋的,了解汪氏像農民了解大糞。
所以說,她是真心不希望老大和汪氏和離。汪氏那一家子罵她罵的真冤。
至于那位總登門的鄧媒婆外甥女,姓胡,叫胡小櫻,朱家伯母不是沒暗示明示的攆過。
奈何,那位是真有兩下子。
朱家伯母都不知道該咋解釋這事兒了。感覺解釋不清了。
因為朱家伯母也納悶過,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二兒媳和三兒媳就被那位莫名其妙籠絡過去。
那位胡小纓幫著來干活,幫她那二兒媳孫氏家的娃補衣裳,針腳細密,二兒媳在這方面大大咧咧很是不咋地。一看那針腳,還能有人幫著主動縫補,緊著夸人。
胡小櫻又幫著三兒媳李氏挖野菜送來。
時不常還會送些柴。
都知道李氏會過日子,那個胡小纓好像知道不少野菜的做飯法子,怎么過日子省錢的法子,一來二去的,李氏和胡小纓總能說到一塊去。到了后來,胡小纓在杏林村她姨奶家住那幾日,李氏和胡小纓洗衣裳都結伴兒去河邊。
另外,家里的孩子們,胡小纓經常不空手給帶零嘴,弄個花啊朵啊的,都給編成小草帽送給家里的女娃娃,惹得孩子們可喜歡。
然后胡小纓讓孩子們叫她姨,人家就是一副來串門子的樣子,當作和孩子們的娘親是小姐妹的樣子,在朱家伯母看來,你說讓她該咋辦?
她能攔著嗎?就為了大兒媳,不讓另外倆兒媳婦和胡小纓相處?
還是她能明明白白的敞開窗戶說亮話:“你別算計我大兒子,你倆不可能。”
人家也沒提她大兒子一句啊。
人家上門那么多回,連當著孫氏和李氏面前聊得多,都沒有提過一句朱興昌,她問過孫氏和李氏。
就這,朱家伯母也沒放過。
曾暗示就差明說了,像閑嘮嗑似的點過胡小纓,也和胡小纓的姨奶以及胡小纓的親姨鄧媒婆都講過:
“出一家進一家不容易,但得能過下去,那是不能走到和離那一步的。你想想,多難啊,孩子們咋辦,銀錢咋分,要是再攤上岳父家里還欠姑爺銀錢的,這都離了,那錢前姑爺還能不能要回來啦,等等事宜,全是牽扯,那得兩口子感情傷成什么樣,才會寧可忍著撕下一塊肉皮也要和離。反正俺家想想就不可能。”
還說過:“你家小纓我看挺好,你們趕緊趁年輕給張羅起來,男人沒了又不是她的錯,咱們這里再成家的有的是,沒人覺得二嫁咋滴。要是怕那個,我就不會讓我家蘭草回來。你說我也是瞎操心,小櫻那面,有你這親姨母在呢,就是專門給人做媒的,指定能給找到一個年紀和她相當的,條件方面啥都不差的。”
聽聽,還讓她咋說,說的不明白嗎?
結果她那個喪良心、缺心眼的大兒媳,以及老汪家一大家子沒個好餅的玩意兒,跑上門揭她傷疤,說她沒男人,罵她老不正經。
以上關于汪氏的事情,朱家伯母眼下見到朱興昌,她能有好臉就怪了。
此時,朱興昌望著老娘。
朱興昌很懷疑老娘嘴上不讓他回來,其實是特意在等著他歸來罵人,以免每日不罵一罵睡不踏實。
朱興德出來后,先看眼大伯母,再看眼大哥。
他也知道具體是咋回事兒了,晚上回來聽了幾耳朵。
還別說,挺稀奇。
二十二歲的小寡婦,看上他三十歲出頭的大哥,且還挺有心計。咋聽咋覺得,將他那虎了吧唧的大嫂,各方面都比了下去。
“伯母,先少說幾句吧,大半夜的,我大哥也挺累,這幾日一直幫我盯著新房那面。他沒去我岳父家,可能是覺得洗洗涮涮不方便。”
朱家伯母這才臉色有點兒不自在的說道:“那你倆餓不餓,反正我被折騰起來了,一時睡不著,不行給你們煮點面條。那牛也放著,一會兒我喂吧,你倆去堂屋里等著飯。”
還是心疼親兒子了。
大半夜要給做飯。
堂屋里:
“大哥,你對那個什么纓,咋想的?”
“艾瑪,你咋也能這么懷疑我呢!”
朱興昌摘下干活戴的麻布手套扔桌上,一臉無奈道:“有那么幾回,她要是沒沖出來主動介紹,我都不知道她是誰。”
“沖出來,攔截你?”
“嗯,要搭車回村,說認識倆弟妹。她有個什么姨奶在咱村住。順腳的事兒。還有那么幾次在道上碰巧遇見她。她問我倆弟妹在家忙啥呢,有時候也問二弟妹家的甜桿,那幾日甜桿鬧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