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獵豬幾人組知曉是喜榜發了,大伙才齊聚在這里,朱興德還懊惱的猛的一拍額頭。
接著,幾位穿的破破爛爛的漢子就啥也顧不上了。
滿手豬血、埋了吧汰的就開始你推羅峻熙一下,他捶羅峻熙一拳,各個高興的不行,似在說:“你小子行啊,是真行。”
滿山搓了搓手,笑看小妹夫:真照大姐夫那話來啦,因為考的好,小妹夫才招的豬。小妹夫是真能耐。
六子望著羅峻熙笑。心想:我居然和童生榜首做了兄弟,我真的和讀書人做了兄弟。往后說出去,也不知有沒有人會相信。
二柱子激動道:“難怪你叫文曲星,星哥!”
伴著二柱子這話,左家騾子應景般忽然叫了兩聲,還抖了抖脖子,甩掉一身的疲憊。
然后村里人就看到,羅峻熙像迎接般,特意用兩手擁著六子和二柱子朝大伙走來。
大家這才在火把的照耀下看向那倆人,連羅婆子這回也認真地看看那倆孩子的長相。
說實在的,好些人并不知曉二柱子和六子的名字。
平日里太不起眼,家族不是大姓還沒本事,家里也不殷實。
有些人至多對六子和二柱子面熟,知道是附近村的小子,但是沒什么出息瞎晃悠,和大德子也沒法比。
大德子頭幾年即便再沒正溜,人家有個好家境,家里是好好過日子的門風。
所以在長輩眼中,六子和二柱子屬于嫁女兒都不想考慮的那種孩子,又怎么會留意名字。
更何況人類還有通病,眼睛只會朝上瞅,只關注那比自家過的好的,很少觀察不起眼的。
正是因為這點,羅峻熙才在這一瞬,沒有和大姐夫二姐夫并肩向大家走來,而是選擇拽著六子和二柱子和他一起走。
打算他坐哪,就讓這倆兄弟坐在哪里。
六子比二柱子懂點事兒。
他從沒被這么多人瞪眼瞅過,將胳膊躲閃下小聲道:“我身上有味兒,我咋能和里正他們坐一起。”
羅峻熙:“不怕,我也有味兒,我能和他們坐在一起,你就能。”
他這輩子都忘不掉這段殺豬歲月。
如若這幾位兄弟沒資格與他同桌,那其他人更沒有。
此時,三位里正,外加青柳村的長輩和游寒村的村民們,就眼睜睜地看到那五位并排向他們走來。
小伙子們身上衣裳破爛不堪,但眼中光芒卻不減。
羅峻熙一個讀書人,和那四位混在一起也異常和諧。連身上散發的氣勢都很相近。
看明白啦,這是要讓上頭桌。
青柳村里正的爹,招呼羅峻熙的同時,也對六子他們擺手,來來來。
左撇子更是早早就和白玉蘭、羅母迎了過來,雙方心照不宣,眼里似在打聽:“今日沒出什么岔頭吧,你們幾個沒事兒吧。”
左撇子笑著和大家說:“終于盼回來啦,這才回來。孩子們餓了,先讓他們吃口飯,完了再讓他們好好敬大伙酒。”
朱興德趁空,將手里兩只活蹦亂跳的兔子,隨手扔給鍋灶邊做飯的婦人。
接過岳父的話,笑著向大家解釋,“回來的路上看到兔子,咱哪能放過?順腳就跑山上去啦,要不然不能回來這么晚,在山上瞎撲騰半晌。”
朱興德在心里直對甜水說對不住。
閨女,你二姨夫忙里偷閑給你套的白兔子,還必須是白色的,爹和你小姨夫他們也都幫忙了,為了哄你高興給我們累的不行,但今日看來要白瞎這份心啦。
閨女,咱還是貢獻出來吃吧,正好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等回頭再重套兔子。
大伙這才明白為何造得那么慘,還自己腦補:
搞不好在山上遇到大家伙了吧,還沒殺死,躲躲藏藏才造成這樣,又是血又身上衣裳刮蹭的亂七八糟。
而今兒是大喜的日子,咋可能會在這種場合實話實說,估么怕擾了大伙興致。
羅峻熙正主終于回來啦,那氣氛指定會再掀起一個高潮。
盼的是啥呢,眼巴巴就盼他吶。
然而主導高潮的還真不是羅峻熙。
羅峻熙正坐在岳父身邊,身上的破衣裳沒換,一邊不停啃羊肉,給能吃的二柱子遞羊骨頭,一邊看著端酒杯的大姐夫笑。
朱興德幾杯酒下肚,臉通紅,指著那大紅榜道:
“來,咱大伙再喝一個,我們幾個回來晚了,對不住,我也代我小妹夫說句對不住。
他這非要讓我先說兩句,說我是當老大的,那我作為左家大女婿,又是他的大姐夫,就不客氣了,先講幾句。
感謝今日大家到場,整的有點兒倉促,我們家這一看就沒什么準備。菜還是不夠周到。
這么的,咱們期盼著下一次再聚首,下一次就是我小妹夫拿下秀才的時候。
所以咱們舉杯就先祝愿這個紅榜,喜榜如潮永不落,秀才榜時再聚首,到時絕對比今兒菜更硬,我這話就放在這里啦!”
朱興德幾句話喊出來,沒輪到上桌的,都邊吐瓜子皮子邊跟著叫好,“好,干杯!”
下回菜硬,他們也要上桌。
而朱興德哪里是能說三五句場面話的人。
又一輪酒杯舉起,朱興德叫滿山:
“來,滿山,來兩個當姐夫的,再加上咱大伙一起,敬小妹夫。
說破大天,今兒最該敬的真是我小妹夫。
恭賀游寒村左家小女婿;青柳村人的驕傲;我羅嬸子含辛茹苦培養出的羅家頂梁柱;我小妹子老天牽紅線的得意夫君;咱這十里八村無人不翹大拇指夸贊的羅童生。
敬他啥呢。
敬他昔日的埋頭苦讀,才能有了今朝的成果。
敬他曾經日復一日的刻苦,才能化作今日的…”
朱興德正在急速想詞。
二柱子脫口而出:“嘚瑟。”才能化作今日的嘚瑟。
他是大哥的好三弟,幫著提醒一下詞。
被六子在桌下狠狠踩了一腳。
心想:你多虧聲小。雖然就是那么回事兒,那你也別禿嚕出大實話呀,用你幫著提醒。
“才能化作今日的風光和將來的無限錦繡!
咱大伙無非就是跟著高興,跟著樂。
只有我小妹夫他自己才會明白那喜榜的重量,那是一日日、一年年,父老鄉親們,他無論刮風下雨、無論貓冬酷暑勤奮讀出來的。
咱莊戶家的孩子,沒有倚仗、沒有人點撥,連個和他嘮學問的人都沒有,更沒有任何人拉拔,全靠他自己悟,不容易。”
以往各村都是里正講話。
今日三位里正,聽朱興德講話還頻頻點頭,沒錯,不細說不覺得,被朱興德這么一說,確實不易。
朱興德繼續道:
“但我今日在我小妹夫身上卻看到了一種不服輸的精神頭。
莊戶人家孩子咋啦?咱沒有倚靠也不怕。
只要是那樣的好孩子,咱莊戶人家的娃子照樣也會有大出息。我小妹夫先打了個好樣呀,他就是全憑自己。
難怪人說,勤是甘泉水,學似聚寶盆。
我們共同舉杯,咱一愿我們這十里八村,往后三年五載還能再出現像我小妹夫這樣的孩子,越多越好。
二愿我小妹夫再接再厲,早日再拿下秀才那個聚寶盆,給咱們父老鄉親們再端回來!”
朱興德這話徹底拿下老一輩人的心,也直擊各大姓氏族長的心。
這次數上年紀的人應和聲最大:“沒錯,大德子說的太對,道理全在酒里,老少爺們必須全干啦。”
朱家所在的杏林村里正,此時喝得滿臉通紅,瞇眼看向滿臉紅光站在那里侃侃而談的朱興德。
第一次發覺,大德子在村里和在外面不一樣。
也是頭回知曉,原來大德子在他岳父家這里地位也不一般。
本以為那羅峻熙會是左家老兩口的心頭好。
今日算是看出來,德子有兩下子呀。
不僅讓那岳父岳母見到孩子們回來了,第一個先撲向他,而且今日本應出盡風頭的羅峻熙,也捧著他們村大德子,能看出一口一句大姐夫,凡事都是讓老大當先,很敬重。
還有那獵戶二妹夫,剛才婦人們那面問再添酒菜的事,他離得近聽的清楚,那位二妹夫也是不問岳父,有事先問大姐夫怎么辦。
然后大德子說咋辦,大伙就真的怎么做。
更能看出來,那左老漢聽他大姑爺端酒杯講話時,是滿臉笑容,沒有更滿意的了。還有那位羅母,最讓人意外的就是這位。居然好似和他們村大德子很熟悉的樣子,瞅著好像比和她榜首兒子說的話都多。
這可真是怪事兒。
看來以后村里的大小事,他再不能拿大德子當作“二混子”那么看待。以前是有事找朱家祖父,現在攤炕上了,看來以后也可以時不常和德子商量商量。
這不嘛,青柳村來的幾位長輩就對杏林村里正說:“你們村那個朱家小子也不是一般人。今兒這一看,往后差不了。”
杏林村里正立馬道:“那德子在我們村一直就屬于挺有出息的后生。”
在大伙推杯換盞時,那對兒領孩子想拜訪羅峻熙的兩口子,是強忍住,才沒在第一時間拽孩子上前打擾羅峻熙。
隨著朱興德那番話,這兩口子聽的心頭比別人還火熱。
往后十里八村再出現一個像羅峻熙那樣的出息孩子,這不就是指他家的娃?畢竟沒聽說有別家孩子在鎮上私塾念書多年,就他家這一個。
終于忍到羅峻熙發言,打算等羅童生說完就帶孩子過去認識,然后就得回去啦,路太遠,還不像是青柳村來好幾車有伴,他們就一家三口,天太黑不行。
而羅峻熙此時說發言,不如說是辟謠。
他就穿著那身破衣裳,大大方方站在大家面前微笑道:
“感謝大家,感謝到場的長輩們,謝謝外婆、我娘。
謝謝我媳婦、我岳父岳母,姐姐姐夫們。
其實沒借上多少光,大家卻如此捧場。
童生榜首,微不足道。說是考下來,好似就會免這個那個。
卻不然。
就比方說,我岳父一家,今年田地并沒掛我名下,還會照舊繳稅。說是免徭役兵役,先不提上面也沒征啊,對不對。”
朱興德聽到這話,啃羊排差些噎著,左老漢也端酒碗的手一頓。
而羅峻熙那面繼續道:“即便征,也不是童生能免,是秀才以上才可以。所以說,今日成果,仍舊微不足道…”
下面那對兒夫妻急忙扯孩子叮囑:“別傻聽熱鬧,你學學你羅哥哥那個穩重勁兒,一口一個微不足道。你看人家穿破衣裳站那氣勢都不一樣。”
秀花坐在旁邊不小心聽見了,有些好笑的笑彎了眼睛。
羅峻熙那面發言終于差不多了。
總結陳詞,無非就是,童生不算啥、
或者說,即使有一日他是啥啦,他也仍是羅家的孩子,要孝敬長輩,還聽娘的話。是青柳村的一份子,是他媳婦的夫君,如所有人家的夫君一樣,要給媳婦遞個抹布,養不起仆人也要搭把手干點活。是左家的女婿,如所有毛腳女婿一般,要多多討好岳父的歡心。
這番話說的大伙全笑了。
“是父老鄉親看見我在地頭干活,都能遠遠叫一聲乳名的,稀飯兒!”
別說羅母聽的抹起眼淚,連秀花都心花怒放,舒心。
沒有之乎者也,就聊那最實在的過日子磕,得說峻熙那孩子從里到外透著本本分分。
秀花向羅俊熙招手,快點兒,再高興也別忘記正事兒,她禮都收了,快和這一家子說點兒勉勵話,人家要走啦。
羅俊熙果然是外婆一擺手,他就過來啦。
羅峻熙聽完來意后,拍拍那十三歲孩子的肩膀,深沉道:“讀書,貴在堅持,難在堅持,成在堅持。”
苦過,方能跳出農門。
那對兒夫妻帶著這句話,心滿意足領著孩子回去了。
最后一波酒喝完就會散場,但前提要喝完。有的人碗里有酒,有的人沒酒,這就很尷尬。
這不嘛,朱興德特意跑回家里催促小稻,“酒呢。”
“咱爹將全村大爺的酒都借來啦,真沒有啦。要不,碗里有的你們勻勻?”
“那成啥事兒啦,多寒磣。”朱興德著急回酒桌,再加上喝不少差些被筐拌倒。
低頭一看,這是什么壇子。
掀開一聞,這不就是酒嘛,看向小稻。
小稻搖頭:“那可能是小妹從羅家帶回來的,她是忘說了吧,那你抱去吧。”
朱興德抱著酒壇走出挺遠了,又被小稻一把拽住。
本以為媳婦是要叮囑他少喝,想說你放心吧,不會喝傷身體,沒那些酒喝傷。
沒想到媳婦說的卻是:“你少吃點兒吧,沒什么菜啦,少伸筷子少夾肉。最好別夾肉,要不然端上就空,端上就空盤,難為的是我們這些做飯的,太寒磣了。”
朱興德擰眉:這是誰家媳婦這么欠揍。
嘴上還要應著甜水:“好閨女,咋還沒睡,爹抱酒呢不能抱你。噯噯?賽臉,你小姨夫忙,那么多人想和他說話,你不能讓他抱。”
羅峻熙不樂意了,說的那是啥話。
再說也不是甜水讓他抱的,那孩子不知為何,有點兒躲他。
沒看出來是他借著酒勁兒,硬從二姐夫懷里搶過來的?
羅峻熙非要一手抱著甜水,一手端酒碗喝酒。
當羅母上了茅廁再回來的時候,望著那熟悉的空酒壇:“…”
與此同時。
柳樹毛子村,算卦那家的兒子正急火火道:“娘,我早就說過,咱可以騙別人,不可以騙那姓羅的。六兩六銀錢是多,可那銀錢拿著燙手!她家兒子眼瞅著已經半只腳要邁進官衙。回頭知曉你敢拿壯陽酒騙他家,再收拾咱們。沒聽說嗎?今兒發榜,人家是童生榜首。什么辟邪呀,你哪會。”
算卦大娘被兒子埋怨,不敢再那么理直氣壯,小聲嘀咕,語氣里還帶點兒委屈,意思是她已經很保守了,沒敢瞎給“符水”,就是怕給人喝壞了回頭鬧上門。
而且也沒白拿六兩六,“那酒可是你爹的心頭好,他臨死前都沒舍得喝,大補。”
當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