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這是初入官場的年輕人,需要學習的第一課。
打通道路之后,糧食,石炭,陸續送了進來。
雖然數量還是不足,但已經可以維持了。
死一般的村子,重新恢復了生機。
“圖瓦,你發現一件很了不得事情嗎?”納昔伸了伸懶腰,充滿驚異道:“在這個村子里,最先送來的糧食,藥品,石炭,都送給了老人,然后又分給了孩子,成年人是最后得到的。”
“尊老愛幼,本該如此!不敬老,人從哪里來?不愛幼,人又往何處去?”圖瓦笑呵呵道。
可納昔卻是搖頭,“假如這事情發生在我們的家鄉,會怎么樣?”
“會…”
圖瓦無言以對,竟然面龐發燒,羞愧起來。
老人已經不能做事,留著他們,就是浪費糧食。
小孩子還不頂用…一國的根本是青壯年,遇到了災難,自然要保壯丁,那才是天經地義的更高級的人道主義啊!
“我開始理解,大宋的君臣百姓為什么視外面的人為蠻夷了。”圖瓦蹲在地上,痛苦地抱著腦袋。
盡管他不愿意接受,可事實就是如此,家鄉和大宋的文明差距,是全方位的。
“或許有一天,我們可能會返回家鄉,把文明帶回去吧!”圖瓦頹然嘆道,很顯然,他也沒有什么把握。
可納昔卻是比他有信心多了。
“契丹正在西征,他們雖然不如大宋,卻也沾染了東方的文明,契丹會給西方帶來前所未有的沖擊的。還有…我想考武學!”
“武學?”圖瓦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兒,你說點靠譜的事情行不…武學可是大宋最高學府,出來的人,才是真正的天子門生。
一個蠻夷少年,可能嗎?
“不管怎么樣,我都會竭盡全力!”納昔緊握著拳頭,斗志昂揚…就連圖瓦都被感染了,遠的不說了,還是先想著替百姓排憂解難吧!
當下最缺的就是燃料。
面對持續的寒潮,取暖的消耗成倍增加,原本百姓囤積的木柴都不夠用了。現在山上又都是厚厚的積雪,砍伐困難,短期內根本指望不上。
所以圖瓦決定,再一次向朝廷上書,希望提供更多的石炭。
類似的請求像是雪片一樣,送到了戶部,送到了政事堂。
首相趙鼎,次相李若水,包括兵部尚書劉子羽,戶部尚書陳康伯,這幾位都在面面相覷,壓力很大。
“趙相公,實不相瞞,昨天的時候,我們家里買了一百塊煤餅…全用紅紙包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月餅呢!”劉子羽忍不住抱怨。
其他幾個人都大吃一驚,這也太夸張了吧?
劉子羽無奈攤手,他又沒有撒謊,事實就是如此。
如果繼續往外調撥石炭,且不說能不能支應…光是京城京城石炭價格暴漲,老百姓取暖做飯承受不了,也是大事情一件。
趙鼎沉聲道:“既然缺口這么大,怎么就不能增加產量?”
戶部尚書陳康伯無奈苦笑,“趙相公,你也知道,石炭是在地下,想要挖出來可不容易,這大冷的天,就算想增加產量,也要等明年才行。”
趙鼎長長嘆息,“要是拖到明年,咱們就該回家了…你們戶部給那些商人下死命令,讓他們全力以赴。如果實在是缺人手,兵部這邊幫幫忙。”趙鼎把目光落在了劉子羽身上。
劉子羽咧嘴苦笑,“趙相,現在救災用將士們,挖礦還用…要是這些也是本分,可挖礦死傷太大,萬一士兵們有了傷損,這個怎么算?”
皮球輪到了趙鼎這里,首相大人稍作思忖,就立刻道:“自然是按照犧牲將士撫恤…戶部要告訴那些商人,盡量不要讓將士們干危險的活兒。”
陳康伯點頭,應承下來,只是他卻暗暗叫苦,有了約束,肯定做不好的,以商賈的精明,必定趁機哄抬物價,百般推脫,他也只能盡力周旋罷了。
能讓這幾位重臣發愁,石炭的水可是不淺…就拿西山的煤礦來說,其中有三方力量主導…其一是宮里,其二是武學,武學的背后是軍方。其三就是商賈,而這些商賈也不是以前那種普通的商人,在他們背后,也有當朝貴胄,甚至能通著天。
政事堂還沒有膽子觸霉頭,可是在咱們趙官家的面前,就擺著一個圓圓的東西,大小有些類似大號的中秋月餅。
只不過這玩意外面裹著紅紙,里面卻是黑乎乎的煤餅。
宋代不光大量用石炭,也懂得如何讓石炭燃燒更旺。
就像趙桓面前的煤餅,還有搓成鴨蛋大小的煤球,都是不錯的方法…所以想靠著蜂窩煤賺錢,這個難度有點大。
買得起塊煤的自然用好的,買不起的就弄點煤粉,加上黃泥,自己搓煤球自己用。
無論如何,這也算不上值錢的東西。
可是在這個冬天,情況卻是不一樣了。
石炭價格成倍增加,而且數量奇缺,老百姓叫苦不迭。
“劉晏,你說這一塊煤餅多少錢?”
“十五個銅子。”劉晏很干脆道:“這兩天還在漲價,要不了幾天,過二十文也是可能的。”
趙桓面色一沉,忍不住道:“就算一頓飯只用一塊,一天也要六十文,還不算取暖的消耗、一個月就是一千八百文…這個開支,對于普通人家來說,可著實不少啊!”
趙桓昂頭,問道:“劉晏,你說平時就是三五文的東西,怎么就漲了這么多?”
劉晏張了張嘴,終究還是無言以對。
天氣寒冷,各地遭災,需求陡然增多,這都是事實。
可事實背后,還有沒有別的緣由,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敢講啊!
正在劉晏思索的時候,趙桓突然站起身,臉上含笑。
“既然這話不好回答,咱們就主動去尋找,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劉晏還在遲愣,趙桓卻已經下旨,官家換上了尋常衣服,只帶著劉晏,還有幾個侍衛,從皇宮出來,直奔西山。
幸好沒有影視,也沒有直播…知道官家的人不少,可見過趙桓的實在是不多,尤其是放在了龐大的人群里,就更顯得鳳毛麟角了。
趙桓大可以搖搖擺擺,自信十足,來到了西山。
隆冬時節,天寒地凍。
可是這里卻只有撲面而來的熱鬧。
人們摩肩接踵,絡繹不絕,在一群人當中,竟然還有一些官吏,他們神色匆匆,顯得十分焦急。
趙桓自然而然,隨著這些人,到了一片房舍面前。
在這片房舍前面,有一個白面無須的年輕人,他穿著厚厚的狐裘,帶著皮帽子,在他的大袖里還放著一只小巧的紫砂壺,不是喝一口茶水…那叫一個地道,那叫一個美!
“楊公公,興州通判黃嘉善到了。”
小太監仿佛沒有聽見,又過了好一會兒,就在報信的要說第二遍的時候,他才緩緩抬頭。
“黃通判有什么要吩咐的?”
那個被喚作黃通判的是個中年男子,他急忙過來,深深一躬,隨后又拿出了一份公文。
“這是戶部批文,讓下官過來,領一千車石炭,回去救濟災民。”
小太監看了看公文,只是用單手接過,轉頭隨意扔在了一邊。
“知道了,你回吧!”
黃通判滿臉苦澀,他已經來了三次了,再空手而歸,怎么和鄉親們交代?
“楊公公,你看是這樣,我們興州這次大雪最大,都有三尺多深…受災百姓何止千萬,這一千車石炭,也只是杯水車薪…要是再晚些時候,只怕會凍死人的!”
黃通判躬著身軀,足足過了好一會兒,小太監才幽幽道:“黃通判,你說你們興州受災,其他地方,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大家伙都難,不說別的吧,就拿我來說,往常都是在宮里伺候官家的,現在連屋里都進不去,只能在外面受著寒風,不容易啊!”
他翻了翻眼皮,給了黃通判一個很明白的暗示。
黃通判遲疑少許之后,面色更加凄苦。
“楊公公,您的確是不容易,可誰讓遭了天災,都不容易。就當是做功德,給興州災民一條活路,回頭自然會有一份孝敬,虧不了楊公公的。”
小太監默默聽著,突然一拍桌子,冷笑連連。
“什么叫孝敬我?那是孝敬官家!我一個官家身邊的奴婢,我要什么東西?黃通判,你在官場多年,不會連這點道理也不懂吧!”
黃通判咧嘴,他沉吟了好一會兒,這才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張匯票。
一百緡!
“楊公公,府庫空虛,就只有這么多了,請公公不要縣少。”
小太監接過來,掃了一眼上面的數字,立刻臉色凝重,十分不悅…這么點錢,也就打發要飯的。
他捏著匯票,等了好一會兒,見黃通判著實沒有更多,他也不好扔回去。
到底是一百緡,蚊子腿也是肉!
“行!也就是我好說話。”他重新抓起戶部公文,又從身邊的人手里接過毛筆,在上面劃了兩下,就交給了黃通判。
黃通判感恩戴德,連忙去后面的房舍領石炭去了。
公然索賄的這一幕,正好讓趙桓和劉晏撞見,看了個明明白白。
君臣沒有立刻發作,而是向后退了退,趙桓才緩緩道:“你說這東西算個什么玩意?”
劉晏苦笑:“官家,他固然不算什么東西,可跟在官家身邊,也就沾了仙氣!”
“放屁!”
趙桓很不客氣道:“這東西朕根本沒見過,他也就是個洗衣服刷馬桶的貨兒。除了皇宮,這還是西山,他就不一般了,連朕的朝臣都不放在眼里,簡直可殺!”
趙官家的一句話,直接宣判了小太監的死刑。
不管他背后牽著誰,是誰授意他干的?
讓趙桓撞見,全都沒用了。
劉晏心里有數,又看了看四周,只見閑雜人等還不少,便建議趙桓,還是先回宮,回頭再安排人徹查到底。
趙桓也從善如流,剛要走,忽然那個黃通判又沖了過來,這一次他臉色鐵青,怒發沖冠,直接跑到了小太監的面前,氣喘吁吁,劈手揪住了小太監的衣領。
“怎么回事?怎么只有一百車?”
黃通判紅著眼睛質問,小太監先是嚇了一跳,隨即又恢復了正常。
“一百車怎么了?嫌少,一車都沒有!”
黃通判氣急,“戶部可是說了,要給一千車的!”
“戶部?戶部要給,讓他們出,用不著來西山啊!”
黃通判臉紅脖子粗,他強壓著怒火,柔聲道:“楊公公,這是救命的東西,好幾萬人等著呢!一千車變成一百車,下官沒法交代啊!”
小太監看著他,雙方對視了好一會兒,小太監突然笑了,“什么一千車,一百車的?給再多也沒用,不還是被下面的官吏貪了!反正就是演戲,就是給那些泥腿子看的,只要他們不造反就好,你何必這么較真?”
黃通判被這話氣到了,眼睛瞪得老大,呼吸急促,突然,他猛地一摔,將小太監推到了一邊,破口大罵!
“你這個閹豎!放在以往,別說是你,就算是你的上面,也不敢專權,更不敢羞辱朝廷命官!是誰,誰給你的膽子?我一定要上書彈劾!”
小太監穿得多,并沒有受傷,可他丟了面子,頓時惱羞成怒。
“彈劾?彈劾誰?咱家上面就是官家!你彈劾咱家,你怎么不去造反?告訴你,這西山就是官家的買賣,大大小小,都是給官家做事的。”小太監呵呵冷笑,“告訴你,也別覺得自己了不起,你和我們沒什么區別。怎么,還真想為民請命?要當青天大老爺?”
黃通判被他說得怒火中燒,臉色一再變化,拳頭也握緊了。
可這一次小太監有了準備,他從懷里掏出了那一百緡的匯票,狠狠甩在了黃通判的臉上!
“臭窮酸!你拿走一千車石炭,轉手能賣上萬緡,就給這點,你打發要飯的?”
黃通判瞪大眼睛,老臉火辣辣的,這點錢也是從老百姓的牙縫里擠出來的!
“閹豎,這大宋的天,你還遮不住,有本事去刑部打官司!”
小太監呵呵冷笑,此刻從兩邊就已經沖出了許多打手,把黃通判給圍住了。
“這大宋的天,還真是咱家說了算!你們把他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