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向北到了重慶,闞主任和“宅鮮送”重慶分公司派駐在渝北農業發展有限公司的副總經理小邊,到江北機場來接張向北。
小邊開車,張向北和闞主任坐在后排,張向北問闞主任,也就是渝北公司的闞總:
“到底是怎么回事?”
闞總和他說,就是我昨天和你說的,李村的十幾個人在鬧,他們說是要退股。
“因為什么?你再說一遍,昨天電話里聽得不是很明白。”張向北說。
“到年底了,我們不是每個車間的產量和產值都統計出來了嗎,李村的人認為他們的大棚產值最高,那是因為他們李村的地最好,他們要求,要么加年終獎,要么就調整他們的股份,不然他們就要求退股。”闞總說。
他們一個車間,就是一整片大棚,車間的劃分,基本還是按原來每個村的地界劃分的,只是在兩個村相鄰的部分,為了土地的規整,便于管理,這個村的土地,會劃一部分到另外一個車間,另外一個村的土地,也會劃一部分到這個車間。
每個車間的土地,和原來的村界大體重疊,又有不同,村的概念,在公司里好像是消除了,但又在人心里還存在著,這個車間的工人,你不可能把他調到另外一個車間去,沒人愿意去,上下班路遠不說,最主要的,是到了一大堆異姓人中間,會被排擠。
“我看就是李大福在搞鬼,要不然,我們的這些統計數據,也就發給了公司的幾個高層,都沒有對外公布,下面工人怎么會知道的?”小邊從前面甩過來一句話。
李大福是李村的村委會主任,在渝北公司擔任副總經理,兼第二車間,也就是原來李村那片區域的車間主任。
年底的這些統計數據,其實并不能說明問題,不公開也不是因為有什么機密,而是,他們統計這些數據,是因為總公司的要求,用大數據在管理全國所有的供應基地,根據市場需求,對下一步的生產做出統籌安排。
不能任由所有的供應基地,他們想種什么就種什么,那樣會造成某些品種生產過剩,某些品種又供應不足,總公司會根據每個省級公司土地和氣候的特點,每個季節給出一個生產指引,比如菠菜,每個月廣東需要供應全國多少,湖南又需要多少,甚至給出每天的需求量。
下面每個省級公司,會根據這個生產指引,安排他們的生產。
生產指引有提前量,比如預計要開出多少個新城市的時候,也會對這個城市的需求量有個預判,加到生產指引里,這樣可以保證到時的有序生產,充足保量供應。
每個省級公司,特別是蔬菜生產供應型的公司,會根據這個生產指引,把生產計劃下發到下面各農場、分公司、合作社、家庭農場和合作的公司。
具體到一家公司,比如像渝北公司,他們也會根據生產指引,把一個或數個品類的蔬菜,下到同一個車間,這個車間,可能一年都生產這一個或數個品類的蔬菜,這樣,工人的生產技能更為熟練,生產效率更高,蔬菜的品質也更有保證。
說一個車間的產值最高并不能說明什么,那是因為,你產值高,可能只是分配到你這個車間種植的蔬菜品類,今年的售價比較高,其他車間,根據生產計劃,并沒有種植這個品類的蔬菜,他們種植了其他低價格的蔬菜,他們要是種植了,產值也一樣會高。
但不可能大家都來種同一種蔬菜。
“其他車間怎么樣?”張向北問。
“還能怎么樣,李姓的人一鬧,其他姓的當然也不干了,道理大家都知道,他們說,要是這樣,公司就不要管了,每個車間,大家想種什么就種什么,市場什么菜價格高,大家就種什么。”闞總說。
“這個李大福,平時你們有什么矛盾嗎?”張向北問。
闞總笑道:“矛盾你還不知道,都矛盾了幾百年了,要是沒有這個基礎,下面的人,也不會被他一撩就起來。”
張向北點點頭,在公司里,最敏感的就是種姓神經,有心要挑撥下面人的情緒,很簡單,只要去鼓噪說,我們李姓人被他們闞姓的欺負了就可以。
而只要是人,哪怕在干著同樣的活,拿著同樣的報酬,照樣有人會認為自己比別人干得多拿的少,最吃虧的就是自己,一個占盡了便宜的人,也不會認為自己是在占別人便宜,他還一樣委屈,會覺得是別人占了他的便宜。
“是我得罪他了。”小邊按了一下喇叭,說。
“哦,你怎么得罪他了?”張向北問。
“他經常會拿一些亂七八糟的發票來報銷,我這里審核沒有過,他就去找老闞,老闞也沒有簽字,他就認為,是我們兩個人合起來在整他。”
小邊說,張向北看看總,闞總點了點頭。
渝北公司下面分五個車間,五個總經理副總經理,也就是五個村的村主任,各分管一個車間,公司的財務由小邊分管,張向北他們設計的報銷流程是,所有需要報銷的單據,都要先經過小邊這里審核,審核過后,再去找闞總簽字報銷。
當初這樣設計的用意,就是因為報銷這事最敏感,而幾個人表面不說,心里都有矛盾或成見,讓闞總直接去面對其他幾個人,只要他堅持原則,可能矛盾和沖突馬上就會爆發。
要么就是闞總當老好人,對所有單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律簽字,那樣別人會得寸進尺,整個公司的財務會失控。
小邊是外來人,和他們所以人都沒有直接的利益沖突,又代表著“宅鮮送”,讓他在前面先擋著,審核一遍,等于是在闞總前面豎了一道屏風,避免他和其他幾個副總發生直接沖突。
李大福的單據,在小邊這里通不過,他就直接拿去給闞總,闞總沒有簽字,讓他還是按規定先去找小邊,李大福因此就認為,這兩個人互相推諉,是有意在整他,他因此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都是些什么單據?”張向北問。
“吃吃喝喝的,很多都是村里的工作,說是接待這個檢查組那個檢查組的,和我們公司本身沒有關系,連我們都不知道有這些檢查組什么時候來過,我怎么給他過?”小邊說。
“這些開支,本來是村委會的開支,他們把這些開支放到公司這邊來,村委會并沒有減少開支,而是有了一個小金庫,省下來的錢,他們自己幾個人,就可以決定怎么用了。”
闞總說:“這些人的賬算得很精,我敢保證,我們這里要是給他報銷了,他們村務公開的時候,這些賬還會出現在上面。”
“那這不是重復報銷了?”張向北問。
“怕什么,找些發票就可以了,我們公司,又沒有權利去審計人家村財務的,這些錢,只要沒進個人口袋,花在了村里,村里人只會說他能干,聰明,胳膊肘在往里拐,不會有意見的,公司的損失,他們才不會管。”闞總說。
張向北想想,還真是這么一個道理。
“和鄉里溝通過了嗎,鄉里怎么說?”張向北問。
“這種事,鄉里也沒有辦法,下面的村民,只是以家庭為單位入的股,說穿了,和村委沒什么關系,我們公司,和村委是兩道平行線,雖然都管著同一塊土地和同一撥人,但互相并沒有隸屬關系,村委有村委的工作,我們有我們公司的工作。
“像這種接待任務的報銷,肯不肯報就是我們公司的事,我們按道理是沒義務給他們報的,畢竟不是公司的事,但要報了,也不是不可以,就當是給他們村里做好事。”闞總說著搖了搖頭。
“如果李大福這里報了,其他的人肯定會依樣學樣,都拿來報銷,那我們公司,等于是要把五個村委都養起來。”小邊說。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闞總的有一句話觸動了張向北,同一塊土地同一批人,上面等于是兩個頭,一個是公司,一個是村委會,你說是平行線吧,在上面是平行線,但到了下面,其實是一條線,這個問題,在寧夏不會有,寧夏他們是自己的農場,人和地都是他們自己的。
和那些合作社和家庭農場以及公司合作,也不會有這個問題,那些合作社,本來就是村社一體的,“宅鮮送”和他們合作,只是業務上的合作,村里怎么弄,是他們自己的事情,要說相同的情況,只有大雯雯的湖南和這里類似,但大雯雯那里,怎么從來沒有這種沖突?
張向北把自己的想法和闞總說了,闞總嘆了口氣,他說: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想好久了,也向湖南請教過,結果發現我們這里是先天不足,才會造成后天的營養不良。”
“怎么說?”張向北問。
“我們是不上不下,不大不小。”闞總說,“要么就再小一點,就像我們最早說的,以村為單位,一個村就是一個公司,這樣,村委和公司是一體的,村委會的成員,都是公司的管理人員,這樣的話,公司的活是這些人做,村里的活也是這些人做。
“到了財務這塊,大不了就是內部做賬的時候把它分分開,村和公司都一體了,你還占什么便宜,公司多出錢,受損失的也還不是大家的錢,和村里是一樣的。
“公司要是就這么小,就沒這個問題,要么就再大一點,湖南那里就是,他們是以縣為單位,縣政府直接發動下面農戶自動入股的,和村委沒有關系,農民變成公司的股東和工人,公司的管理人員,也不是村委的人兼任。
“在他們那里,一個個村委,更像是城里的街道組織,村委還是獨立的。城里的街道,和街道上的那些公司會有什么直接的關系?雖然我公司在你街道,工人住在你街道,但你街道管不到我。
“湖南就是這樣,村委和公司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你村委該干什么,繼續干你自己的,最多是有些事情,需要公司配合的,公司配合你一下,和街道要求街道里的公司工廠配合一樣。”
“為什么我們這里就做不到?”張向北問。
闞總嘆了口氣,他說:“這就是我說的,不大不小,很尷尬,要是小,把五個村,干脆成立五個公司,村和公司一體,村里的事就是公司的事,公司的事就是村里的事。
“現在不是,是五個村的人和地合在了一起,村委沒有和公司合在一起,鄉也沒有,而上面還是一樣,條是條,塊是塊,條條塊塊都管著村,但管不到我們公司,毛病是,只要它管到了村,好像又管到了我們公司,很尷尬。”
“有辦法解決嗎?”張向北問。
“有,把那幾個人全部開除出公司,讓他們滾回村委去。”小邊說,“這樣村就和公司徹底脫鉤了。”
請:m.yq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