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坐在那里,有點心不在焉,她用手指,不停地轉著辦公桌上的一支筆,轉了一會,她打開視頻,和在上海的柳青說了會話,一邊和柳青說著話的時候,一邊手里還繼續轉著筆。
通完話,小芳把筆拿起來,插進了筆筒里里,起身走進洗手間,走到盥洗臺前,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用手撩了撩額前的一綹頭發,她又走出來,去沙發那里坐下。
小芳在等人,她等的這個人是她耶魯的學長,現在國內投資界響當當的大佬,最早,他也是和小芳一樣,拿著耶魯大學基金的兩千萬美金,回國來投資,他把兩千萬美金,都投到了騰訊,如今,騰訊的市值,已經翻了四百多倍,成為了他最成功的投資。
一一年,他還投資了京東十五億美金,接著又投資了拼多多和美團,攜程和去哪兒,把這一切串起來,形成了和馬老師他們可以對峙的互聯網的另外半壁江山。
昨天,耶魯的副校長給小芳打電話,說是這位學長,想來拜訪小芳,問她可不可以,小芳心想,兩個中國人,人都在國內,還需要一個老美來給他們牽線認識,這有點滑稽。
再說,按在國內投資界的地位來說,應該是小芳去拜訪他才對,人家倒過來了,本來姿態就已經夠低,小芳還怎么拒絕,當然是說同意和歡迎。
小芳早就知道這位學長,一直無緣認識,也沒有意愿認識,不是小芳自視清高,或者同行相輕,而是有點畏懼,現在國內投資界的水太渾了,魚龍混雜,什么人都有。
既有像她和這位學長這樣,身份和背景比較簡單的,在國外融到了錢,到國內來投資,憑著自己的眼光和耐心,專注于價值投資的,也有一幫其實是半桶水,但自恃自己背景不一般的家伙,他們像獵狗一樣地四處嗅,嗅到哪里可以賺錢,他們的方法——
看起來很斯文,其實很粗暴,就是一腳踢進去,拿走他想拿的一切,被他們所謂投資的公司,連反抗的余地和可能都沒有,你要是不同意,接著壓力就排山倒海而來。
小芳覺得,這哪里是什么投資,簡直就是打砸搶,但人家認為,自己才是正統,連江山都是他們的,打砸搶又怎么了?
這樣的所謂投資者,現在還不在少數,大大小小都有,小到了一個市里,他覺得自己的背景可以罩住這一個市的時候,他就變成了市霸,能罩住某一個行業的時候,就變成了行霸,很多時候,他們成事不足,但壞事綽綽有余。
小芳以前的一個同事,就曾經揚言,我可能沒有辦法保證讓某一個企業肯定在A股上市,但我肯定可以讓它上不了市。
就是這樣的嘴臉和吃相。
還有一部分比較低端的投資者,就是靠早年放高利貸賺到了錢,現在洗白,穿上西裝,打好領帶,也來做投資了,反正投資確實很簡單,門檻很低,只要有錢就可以,沒有錢,有可以壓住別人的其他東西也可以。
至于回報,那就另說。
小芳對后兩部分人很排斥,她覺得要是不小心沾上他們,自己什么時候跟著倒霉都不知道。
不是有句話嘛,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跑,人還抵抗不住自然規律,會老,會掛掉呢,他娘的這個世界,哪里有一直可以靠的東西?你今天爬得越高,跌下來的時候只會跌得越慘。
除非你靠自己,當然,自己也有靠不住的時候,但那樣,你至少不用去怨別人,只能自認倒霉,輸也輸得服氣。
所以,小芳在國內的朋友圈很小,不喜歡和別人抱團,不喜歡湊熱鬧,只喜歡獨自投資某一個項目,或者像劉蕓和小虎這樣知根知底的,她才會去和他們一起聯手投某個項目,其他的人,她能不接觸就不接觸,能不認識,謝謝,我們就一直當陌生人好了。
包括原來她在美國的一些同事,這些人大多就是第二類,有一段時間,美國的基金公司和投資銀行很壞,他們似乎是突然開竅,明白了要在中國投資,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才可以讓他們賺得盆滿缽滿。
他們看著高盛和黑石上下其手,魔術師一樣,把一個個巨無霸的國有企業,弄去了美國上市,大發利市,他們的眼睛都看直了,總算是明白過來。
這些鬼佬,從最開始的很排斥國內的某類子弟,到突然都把他們看成了香餑餑,攬入懷里,這些人說實話,要說真本事,真沒有幾個像樣的,就這樣在華爾街混,當然混不出頭,人家要他,也沒有讓他留在華爾街的打算,這些人一陣風,都打回老家來了。
小芳原來在華爾街的同事,就有幾個這樣的家伙,他們揣掇小芳一起回國,和他們一起干,小芳當然拒絕,她回國之后,也基本沒有和他們聯系。
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那條道,是小芳看不懂也看不起,她也沒有資本走的道,還是拜拜啦,大家相忘于江湖吧。
但國內投資界的水太渾了,這些人的能量又強大,幾乎無孔不入,他們很多時候,還和第一類人攪和在一起,甚至變成了第一類人后面的影武者,讓人很難分辨。
還有一種情況是,被投資者有時候頭腦發昏,他們會覺得自己需要這類人后面的靠山,有了就安啦,主動去勾搭他們,就像小芳最早做的雙會國際,后面就進來一些投資者,這些投資者怎么進來的小芳都不知道,他們面目模糊,若隱若現就有這些人的身影。
小芳心知肚明,企業要是和這些人勾搭在一起,你以為自己猛然之間孔武有力,可以揮斥方遒了,其實只是,自覺自愿傻傻地綁上一個炸彈,爆是遲早會爆的,只是爆炸的時間不知道。
小芳因此意興闌珊,從雙會國際退了出來。
當人在一個渾濁的汪蕩里的時候,你想清者自清是很難的,你自己不用污水擦身,別人會把污水潑向你,或者,他倒下去的時候,濺起來的污水都會濺到你。
還是遠離這些汪蕩吧,就做一個很單純的投資者,在水開始渾濁起來的時候,抓緊退開,逃離。
包括小芳不想讓張晨的事業和自己的綁在一起,也是這個道理,她知道像張晨這樣的傳統企業,又不上市,沒有加杠桿的,只知道像個傻子杭赤杭赤苦干的,那些家伙很少有看上的,相對來說會比較安全。
切割清楚,小芳也有不要讓自己這里的事情,影響到張晨的意思,雖然很難,但防火墻還是要先筑起來。
這位學長拐了那么大一個彎,今天要來拜訪小芳,小芳當然知道,他是沖著“宅鮮送”而來的,“宅鮮送”已經驚到了馬老師和京東,怎么可能會逃出學長的視線。
小芳不會像張向北那么天真,她知道企業是在社會里才能生存和長大的,而不是在真空里,在真空里,什么都不會長,隨著“宅鮮送”的規模越來越大,他的盈利能力越來越清晰,大家都看得到的時候,這種壓力會越來越大。
不僅鄭慧紅和這位學長會上門,還有很多很多的人,包括很多的牛鬼蛇神。
自己要是回避了,他們就會直接去找張向北或者張晨,咳咳,還是自己來吧。
有人敲門,小芳說請進,門推開了,趙崢和小芳說:“老大,有人找。”
趙崢話音剛落,有一個戴著眼鏡的四十多歲的男的就走了進來,他沒有隨從,也沒有穿著西裝打著領帶,而是穿著一件夾克,背上背著一個雙肩包,小芳一看到他的雙肩包就笑了起來,耶魯的男生們,到底是有多喜歡雙肩包啊。
不過,你已經不是張向北,就這個年紀和大佬的身份,還背著雙肩包,更像是在擺姿態啊,學長。
小芳迎了過去,學長看著她就笑,問:“你是闞…”
“叫我小芳,學長。”小芳說。
學長笑起來嗬嗬嗬的,笑聲一陣一陣滾出來,好像停不下來,又好像喉嚨被堵住了,學長說:
“好,小芳好,不過不是村里的那個。”
小芳大笑,她說:“我還真是村里來的,重慶下面的村里。”
“我也是村里的,一個名字就像村里的地方。”學長說。
“我知道,駐馬店。”小芳說,“學長的大名現在如雷貫耳,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學長繼續笑:“其實我也一直關注著你,從你在華爾街就是,耶魯出來的化學芳,在華爾街就有名了,不過,有人和我說,你不太愿意和別人交往…”
“不會是說我高冷吧?”小芳笑道。
“不是,不是,等等,我想想,還是你以前的一個老同事和我說的,我覺得他那個詞很準確。”學長想了一下說,“獨,獨特的獨,說你很獨。”
“哪有,我只不過是一個家庭婦女,上不了臺面,怕見人而已。”小芳笑道。
學長的頭歪著,眼睛從鏡片后看著小芳,接著又看看四周,問:
“這里是家庭婦女待的地方嗎?我怎么看著不像。”
兩個人都大笑起來,這一個會合,還不錯,確實把他們拉回到了學長和學妹的關系了。
學長接著說:“我就想,獨就獨著吧,肯定還有機會的,說不定什么時候,在耶魯的校友會,就會碰到你和張向北,張向北在耶魯的事情,我也聽了不少。”
好吧,終于來了,終于到張向北了,接著就應該到“宅鮮送”了,那就來吧,小芳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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