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個子落荒而逃,那個壯漢,還是雙腳前后急速地倒著,移到了臺前。
他朝下面看了看,緊貼著身體的左臂突然張開,高亢激昂的歌聲從他嘴里噴涌而出,就算是向南和殷桃、丁友松他們,聽不懂他在唱什么,也知道這應該是一首王者之歌,這個黑家伙,在給自己的勝利加冕呢。
下面群情振奮,歡呼起來,好像還喊著他的名字。
就像突然而起時一樣,他的歌聲戛然而止,繼續“嘿嘿嘿嘿”著,身子在臺前移動,微微屈起了雙腿,躬起了背,使他自己的個子挫下去一截,這個時候,他不再是前后急速地倒著腳,而是左右左右,雙腳踩著自己“嘿嘿嘿嘿”的節奏移動著。
他不時就用手指著臺下,被他指著的那些人,都往后退著,搖著頭,他得意地笑著。
他從舞臺的那邊,開始移到了這邊,看到了站在臺前的,張向北他們這幾個中國人。
他用手指指著張向北他們就沒有放下,接著就開始有節奏地謾罵了起來,一邊罵一邊不時還“嘿嘿嘿嘿”的,這種謾罵就是挑釁,他不僅罵他們是黃皮膚的侏儒,有奶臭的小孩,還把他能想起的中國人的名字,一個個從嘴里蹦出來,一個個罵一遍。
從秦始皇到蔣介石,毛XX到李小龍,一口氣報了十幾個名字,一個個數落了一遍,還張冠李戴,連胡志明也當中國人一起罵了,在場的人都鼓掌起哄著。
張向北他們這才明白,前面那些人為什么這么好客,給自己讓路,還把他們讓到了臺前,原來就是為了要看這好戲。
他們一定是知道,每一次這個壯漢,都會找站在臺前的人面對面羞辱一番,今天來了幾個中國人,在這個場合很特別,那不正好,正好就把他們送到前面去。
壯漢指著張向北他們,用說唱的形式不停地謾罵,又不停地朝他們招手,意思是讓他們上去挑戰他,張向北氣得牙癢癢,他說:
“他媽的可惜我不會唱歌,不然我要上去,教訓教訓這個家伙。”
“我來。”丁友松說。
其他的人都愣了一下,殷桃罵道:“就你那公鴨嗓,來個屁。”
“我不和他比嗓子,就和他比嘴快。”丁友松說。
“上上上,管他。”張向北和小虎說。
兩個人一邊一個,讓丁友松也不用從上臺口上去了,就從這里,把他托舉到了臺上。
那個壯漢,看到丁友松上來,故意裝作是嚇了一跳的樣子,往后面退了兩步,下面發出了一片哄笑聲。
等到丁友松在臺上站直,下面就笑得更歡了。
前面那個小個子,說是小個子,其實也只是在黑人里面小,他身高也有一米七幾,而丁友松只有一米六三,站在那個壯漢邊上,就像一個小孩,最慘的是他還帶著一副眼鏡,臺上的燈光又太明亮,使他的臉色看上去發青。
所有這些,都讓丁友松顯出一副可憐兮兮、被欺負的樣子。
這兩個人面對著面,反差也太大了。
下面的人都快要笑翻了,那個壯漢也來火上澆油,他退后一步,握著麥克風的右手放到胸前,朝丁友松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下面觀眾響起了一片尖銳的口哨聲。
壯漢示意丁友松先來,丁友松站在那里深吸口氣,丁友松是學作曲的,前面在臺下的這一會,他早就把他們說唱的節奏和旋律掌握了。
“操你媽逼,操你媽逼,操操操操,操你媽逼…”
丁友松開始唱了起來,張向北他們大笑,臺下其他的人,也不知道他唱的是哪一國的語言,都有些懵了。
丁友松的音質雖然不好,但他唱起來的時候,音準卡得很準,音一準,也就沒有那么難聽了,加上他已經摸到了規律,知道這個家伙,之所以大受歡迎,不就是因為他嘴巴利索嘛,自己只要比他唱得快就可以,他像機關槍,自己就像一把豆子撒出去。
丁友松還有一個優勢,那就是他唱的是中文,他唱什么,下面觀眾一句也聽不懂,所以他就不需要管自己唱出來的,前言搭不搭后語了,不用過腦子了,反之,這個壯漢,他唱得是英文,不僅要唱得快,還要唱得讓下面人明白,他在唱什么。
丁友松可以亂唱,他不可以,兩人甫一開始,他就已經吃了虧。
丁友松把自己腦子里冒出來的,所有的臟話都罵了出來,一句臟話后面隨便加一兩個字,就把韻押上了,張向北他們聽不清楚他在唱什么,臺下其他的觀眾,反倒覺得他唱得很好,很流利,不是都押著韻嗎。
張向北他們肚子都快笑痛了,丁友松罵人的說唱,他們聽得一知半解,但他們聽到他一會兒上海話,一會兒普通話,一會兒又是他們寧波話,抑揚頓挫,滔滔不絕。
那個壯漢,大概也是沒碰到過,還有口齒比他還流利的,有些懵了。
第一輪的時候,丁友松唱的時候,還有人在噓他,但馬上被邊上的人制止了,大家都聽不懂他唱什么,反倒努力地想聽清,等到那個壯漢開始唱的時候,有人歡呼起來,不過歡呼聲,比剛剛哄笑丁友松的聲音要小,大概有人覺得,這個戴眼鏡的黃種人還比較帶種吧。
還有人已經比較出來了,丁友松的節奏更快。
到了第二輪,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狀況,那就是丁友松在唱的時候,下面沉默著,等到那壯漢唱的時候,下面也沉默著,只有張向北他們的笑聲,在眾人的頭上徘徊著。
丁友松覺得差不多了,突然就開始變調,他開始變調之后,壯漢也只能跟著變,但到了這個時候,壯漢哪里是丁友松的對手,丁友松是那種現場都可以編曲的人。
他就跟著壯漢變,等壯漢唱完,他就從他的調子再翻新,而且翻出了新意,摻雜了很多中外的音樂元素,甚至古典音樂的元素進去,那壯漢就有些傻眼了,而下面的觀眾,哪里看到過這樣的斗法,直覺得過癮,到了后來,他們不約而同地替丁友松鼓起了掌。
小虎和張向北說:“沒想到小四眼這么厲害。”
邊上向南說:“那當然,上海音樂學院不是白學的。”
櫻桃說:“他的伶牙俐齒,今天算是派上了用場。”
那個壯漢,大概是在這個場合,從來也沒有輸過,他有點急了,感覺自己怎么招招都被丁友松掐住脖子,說不出的難受,他一步步朝丁友松靠近,好像是跳著舞,但故意用身子去撞丁友松,丁友松哪里經得起他的撞,對方一撞,他就一個踉蹌。
不過就是這樣,他的歌聲也還是沒有斷。
終于有噓聲起來了,而且是從四處響起,越來越響,這噓聲是給那壯漢的,那壯漢被噓之后,就更惱了,擺出了一副要揍丁友松的樣子。
張向北雙手撐在舞臺的邊沿,他看著,只要那壯漢敢動手,他就跳上臺去。
這時候從上臺口上來一個女孩,她插到了丁友松和那壯漢之間,她從壯漢的手里拿走了他的麥克風,用屁股頂了那壯漢一下,壯漢看了看她,退到了舞臺后面去。
那女孩頂替了壯漢,開始和丁友松斗了起來,她一開嗓子,連向南和殷桃都嚇了一跳,覺得她的聲音,有點惠特尼·休斯頓的味道,而且訓練有素,她和丁友松玩起了轉調的游戲,你轉我的,我就轉你的,兩個人一時不分上下。
過了七八分鐘,那女孩知道了丁友松的弱點,在說唱之外,她開始和丁友松飆起了高音,這一來丁友松傻眼了,他哪里有這個嗓子條件?
但你要是不會,那你就認輸了,滾下去吧。
一個身影從張向北的身邊跳到了臺上,張向北定睛一看,是向南,向南走到了丁友松身邊,從他手里拿過了麥克風,和那女孩面對面站著,丁友松退到了舞臺后面。
說唱部分,向南跟丁友松學,也開始亂唱,只要把節奏卡住就可以。
“我大姨我二姨都是我姨,我大舅我二舅都是我舅,你是東我是西不是東西,他向南我向北最后向西…”
向南就這樣唱著,到了變調的部分,她突然身子站直了,開始唱:
“穿林海…跨雪原…氣沖霄漢…”
她的嘴沒有張得很大,但喉嚨完全打開了,用的是戲曲的唱法,聲音高亢綿長,如裂帛,如金屬鏗鏘,在場的人,除了丁友松和殷桃,連這種發聲方法都沒有見過,現在才大開眼界,感覺這聲音,從自己頭頂碾壓過去,大概整個布魯克林都可以聽到。
大家都不相信,這么有力量的聲音,居然是從這么瘦弱的一個女孩子身體里發出來的,大家禁不住叫好。
那個女孩,知道和向南比高音是比不過了,她馬上就開始在臺上跳起了街舞,向南一看,雙腳一提,在原地“啪啪啪啪”一連翻了十幾個前空翻,下面觀眾沸騰了,歡呼起來。
向南站定,接著又是十幾個原地的后空翻,再站定后,又是一連三個側手翻,等大家看清她身影的時候,她已經站在那大音箱上面了,接著一個后空翻翻了下來,穩穩地站住。
下面歡聲雷動,那個女孩子崩潰了。
丁友松得意地看了看那個壯漢,那壯漢惱羞成怒,一拳就擊向了丁友松,丁友松倒在地上。
張向北和小虎大吃一驚,兩個人幾乎同時跳到了臺上,那壯漢看到張向北過來,一拳擊向張向北,張向北一個側身,躲過這一拳的同時,后背已經貼近了那個壯漢,猛地一肘,擊中他的小腹,那壯漢“哎呦”一聲,張向北伸腳一跘,右手一帶,那壯漢摔倒在地上。
從上臺口沖上一個他的同伴,被小虎一拳放倒,還有幾個人也沖上來,也不知道他們是干什么的,下面觀眾,也互相打成了一團。
臺上臺下已經大亂,好在這個時候,那個臺灣的牧師已經趕到,他跑到了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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