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走到孟平的病房門口,他伸出雙手,用力在自己臉上搓了搓,然后“啪啪”拍了兩下,這才走了進去,一進去就朝孟平笑道:
“孟平,你就開心吧,晚上要讓二貨多拿幾個菜過來了。”
孟平的眼睛跳了一下,急迫地問:“怎么了。”
“基因檢測的結果出來了,你可以做靶向治療,易瑞沙對你有效,繼續原來的治療方案就可以。”張晨說。
“真的?”孟平問。
“當然是真的,等會護士再給你用藥,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張晨說。
孟平忍不住嘿了一下,同時伸手在坐在床邊玩的小釘子頭上拍了一下,小釘子被拍得莫名其妙,看著他,張晨趕緊說:
“小釘子,你爸爸的身體會好起來了,過段時間,爸爸就可以帶你去錦江樂園,去坐過山車,你喜不喜歡?”
小釘子點點頭說:“喜歡。”
孟平朝張晨身后看看,問:“錢芳她們呢?”
張晨笑道:“那幾個女人,高興得一塌糊涂,在外面哭呢,哭得稀里嘩啦。”
過了一會,孟平看到錢芳她們魚貫而入,果然一個個笑意盈盈,但眼睛是紅腫的,孟平暗自吁了口氣,他也開心起來。
幾個女人,圍著孟平的病床,嘰嘰喳喳地祝賀他,小芳說,孟大哥,你要相信,現在的醫療手段和科學技術都是日新月異,人都可以克隆羊、克隆牛了,再過幾年,癌癥根本就不是事,就像以前的人,碰到天花一樣。
“對對,到那個時候,再克隆一個老孟出來就可以了,這個老孟,陳雅琴你就把他扔了。”
劉蕓說,大家都笑了起來,小釘子被嚇壞了,她睜大眼睛大叫道:“你們不可以把爸爸扔掉的。”
劉蕓趕緊說:“好,好,不扔,把他送給小釘子好不好?”
“好!”小釘子叫道,“我還要媽媽。”
劉蕓說好,把媽媽也送給你,小釘子你想帶著他們去干什么?
“去坐過山車。”小釘子說,“讓他們乖。”
大家都笑了起來。
張晨拍拍錢芳的肩膀,兩個人走了出去,到了外面走廊,張晨問錢芳:“是不是要通知孟平的妹妹和他爸媽?”
錢芳明白了,這是要做最壞的打算,準備后事了,錢芳說:
“他妹妹來可以,我們把真實的情況和她說,他妹妹肯定也會配合,他父母就算了,到了這里,兩個人說不定一言不合,在病房里就會打起來。”
末了,錢芳罵了一句:“沒見過這樣的父母的,老孟幾年不見了,他們從來沒有過來公司問一聲,連電話也沒有一個。”
張晨說:“這也怪孟平老躲著他們,他們已經習慣了吧。”
錢芳說:“也對,不過他們還是過份。”
“可是,不管怎么樣,他們總是孟平的父母,陳雅琴和小釘子,總要趁孟平還在的時候,認認人吧?”張晨說。
錢芳想想,張晨這話也有道理,她說:“要么這樣,先讓他妹妹來,他妹妹搞得靈清的,等她到了,后面的事情,讓她定吧,他們家里人最知道分寸。”
張晨說好。
兩個人正說著話,就看到一男一女兩個老年人朝這里走來,看到了張晨和錢芳,就問他們,前面這里是不是孟平的病房?
張晨說是,“請問你們兩位是?”
“伢賴是陳雅琴的嗲嗲和姆嬤。”
那女的一開口就是一嘴紹興腔,張晨明白了,他們是陳雅琴的爸爸和媽媽,趕緊說:
“對對,前面這個房間就是,叔叔阿姨好!”
錢芳也趕緊向他們問好,然后把他們帶了過去,推開門,兩個人一走進門,小釘子就看到了,外公外婆地叫著跑過來。
這些年,孟平和陳雅琴他們都沒有回過紹興,但陳雅琴的爸媽,經常會瞞著村里人出門,他們還不敢直接從紹興坐車到寧國,都是先坐車到杭城,再從杭城坐車到寧國,去看陳雅琴和孟平,特別是小釘子。
陳雅琴的爸媽到了,張晨和錢芳、劉蕓、小芳就退了出來,把病房讓給了他們一家人,張晨只是和陳雅琴約好,晚上請他爸媽一起吃飯。
張晨他們到了外面,幾個人互相看看,劉蕓說:“我騙孟平,騙得自己都快相信這是真的。”
“我也是。”錢芳說,她轉身問小芳:“小芳,你前面會不會看錯了?”
小芳說:“我也希望我是看錯了。”
錢芳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就是小芳看錯,崔教授和吳院長也不會錯。
但她多么希望,這一切都是錯的啊。
小芳臉上滿是憂慮,她說:“就怕是騙,也騙不了多長時間,易瑞沙不起作用的話,孟大哥的情況會迅速惡化。”
張晨說:“管他,能騙一天是一天。”
第二天,李陽和徐佳青帶著孟平的妹妹和妹夫到了,他們路上不敢告訴他們實情,到了這里,也不敢馬上帶去醫院,而是先帶他們去酒店住下,張晨和錢芳,這才把真實的情況告訴了他們。
孟平的妹妹,一聽說是這么個情況就崩潰了,錢芳勸了半天,才把她勸住,讓他們一起幫著騙孟平,妹妹和妹夫也答應了。
再問起她爸媽的事,妹妹一口回絕,說千萬不能讓他們來,他們到了,這事就瞞不住了,他們為了發泄對對方的不滿,什么難聽的話都會罵出來。
“會罵什么?”錢芳說。
“他們會罵,我哥的病,就是老天對對方的懲罰。”妹妹說。
“我操!”錢芳罵了一句。
陳雅琴的父母來了,住了兩天,陳雅琴死勸活勸,他們才回去了,孟平的妹妹來了,紅著眼睛又走了。
晚上,張晨去孟平病房,接替錢芳和陳雅琴,錢芳和陳雅琴,帶著小釘子正準備走,孟平叫住了她們。
孟平和他們說:“我知道你們這幾天,一直在騙我,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有沒有好起來我一清二楚。”
張晨想說什么,孟平制止了他,孟平說:
“張晨,我謝謝你們的好意,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們商量,我希望趁著我還清醒的時候,把這事情給定下來。”
張晨點了點頭:“你說,孟平。”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那些紹興人的事,我也算過賬了,就紹興人的那些賬,現在把我亞太商務樓的那部分資產處理了,應該可以還清他們的錢了。”孟平說。
“老孟,都什么時候了,你還管那些破事。”錢芳說。
孟平的嘴角抽了一下,他說:“就是到了這個時候,我才覺得,這事情非處理不可了。把亞太商務樓的那部分資產賣了去還賬,剩下的,還有我大樓下面的六層商場,每年的租金,也夠雅琴和小釘子她們過日子了,雅琴,我這樣做,你會不會反對?”
陳雅琴說:“我聽你的。”
“我反對。”錢芳紅著眼睛說,“這都什么事啊!”
“錢芳,謝謝你,我知道你舍不得,知道你也是在為雅琴和小釘子考慮,但是,我這樣做,也是為了給小釘子積德,我不想小釘子一輩子,連外公外婆家也不敢去,不想雅琴連家也不敢回,更不想她們回去了,還要被人戳著后背罵。”孟平說。
“好吧,你要是這樣想,我也無話可說。”錢芳說,“不過,不用賣亞太商務樓,紹興人的事情我來處理。”
張晨也說:“對,這事孟平你不用管了,我們會處理好的。”
孟平的手伸出來,擺了擺,孟平說:“錢芳、張晨,謝謝你們,禍是我闖出來的,當然是要我自己來處理,不然,我死不瞑目。”
話說到這個程度,錢芳和張晨也無話可說,錢芳說好吧,就按你的意思辦。
孟平長長地吁了口氣,笑道:“這件事交待完,我也就死而無憾了。”
錢芳和陳雅琴輕輕地抽泣起來。
孟平看著張晨,和他說:“張晨,這段時間,閉上眼睛我總是看到過去的事情,下輩子我們再做兄弟好不好?”
張晨點了點頭:“好!”
孟平再看著錢芳,說:“錢芳,我下輩子再做你們的老板好不好?”
錢芳哭著說好,“不過,我們要管著你,不許你抽煙,不許你喝酒了。”
孟平笑了起來,他說:“桿子說這是什么?對,三娘教子,有你們這幾個老娘,我還很開心的。”
“去你的。”錢芳罵道。
幾天之后,吳院長和崔教授把張晨他們叫了過去,和他們說,經過評估,他們還是認為孟平不能再做化療了,張晨、錢芳和陳雅琴都堅持要做,他們說,我們就是賭,也要賭這一下。
吳院長說,這是科學,不是兒戲,更不是賭博。
張晨想了一下說:“吳院長、崔教授,這樣,我們去征求一下孟平自己的意見好嗎,他要是不想做,我們就不做,他要是想做,我們請你們無論如何幫幫忙,這是病人和我們家屬親友一致的要求,我們希望你們能夠滿足我們。”
吳院長嘆了口氣說:“好吧,不過你們要把所有的手續都辦理清楚。”
張晨說好,需要辦什么手續,我們都辦,你們放心,不管這次化療的結果會怎么樣,我們都接受,絕對不會把責任推給你們醫院。
陳雅琴在邊上點點頭。
張晨帶著醫生回到病房,把事情原原本本和孟平說了,孟平想也沒想,就說:
“我都已經輸掉我的一生了,最后再賭一次何妨,張晨,你記住了,我那個墓碑上就那么寫,不開玩笑。”
張晨點點頭,他說:“我寫一個用生命去賭,屢敗屢戰的賭徒。”
孟平笑了一下,說好。
第二次的化療做完了,奇跡沒有發生,孟平的病情迅速惡化,整個人時而清醒,時而處于昏迷狀態。
這時候,春節也馬上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