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來北京的時候,張晨都不知道去北京會有什么事,但到了北京之后,張晨發現自己空前的忙。
本來只是打算帶著趙欣采訪完柳成年,第二天就回杭城的,因為李勇家的飯局推到了第二天晚上,張晨就需要在北京多待一個晚上。
又因為吃晚飯的時候,碰到了柳成年的女兒柳青,和她約好了,第二天下午,柳青會帶著他們的撰稿人,到張晨住的王府酒店,柳青想讓張晨講述國立藝專的事情給撰稿人聽。
張晨可能是國內為數不多的,和國立藝專的那些老人們,特別是生前還沒有什么名氣的那些老人,面對面打過交道,有過很深的交流的人,這些人現在個個鼎鼎大名,但他們本人已經作古,他們的很多事情,幾乎就沒有人知道。
柳青發現了張晨這么一座富礦,哪里會放過他。
吃晚飯的時候,張晨和她說了他那次到北京,拜訪吳冠中先生,吳冠中先生帶著他,一邊去那個樹林里理發,一邊交談的事情。
柳青聽得亢奮了起來,叫道,我們的片子,就是太缺少這樣的細節了,張哥,你一定要把這些事情,都說給我們的撰稿人聽。
張晨答應了她的要求。
下午要接受柳青他們的訪談,張晨和趙欣,上午起來就去了他們自己的北京分公司,坐下來,屁股還沒有坐熱,雯雯又來了,拉著他們去北電看向南,和向南一起吃的中飯,吃完了中飯,張晨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要往飯店趕。
下午接受完柳青他們的訪談,柳青和撰稿人都意猶未盡,他們和張晨約好了,下一次就在杭城的“湖畔油畫館”見面。
“湖畔油畫館”收藏了很多國立藝專的師生,在西遷途中畫的畫,很多可以說是珍品,像朱德群和趙無極那個時期的作品,在其他地方,根本就不可能看到。
張晨和他們說,每一幅畫后面,就是一個故事,有歡樂,有悲傷,也有切膚之痛,像蔡元培的長女蔡威廉的那批畫就是,國立藝專和北平藝專合并后,因內部矛盾,蔡威廉和林文錚夫婦,被迫離開了國立藝專。
他們兩個人在昆明,沒有書可教,也沒有收入,這個時候,蔡威廉還懷孕了,到了第二年,也就是三九年的五月,因為害怕擔負不起住院的費用,蔡威廉不敢去醫院生產,最后是產后褥死去,剩下了一堆畫和六個孩子。
好友們幫忙,在昆明舉辦了《蔡威廉遺作展》,就靠著賣遺作,才辦了還算體面的喪事,這一次遺作展買畫的,其實也都是他們的窮朋友,那個時候,一般人哪里會去買什么畫,這批作品,現在很大一部分,就都在張晨他們的“湖畔油畫館”。
張晨和他們說,蔡威廉死的時候,蔡元培也正在病中,邊上人都不敢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他,女婿林文錚每次給蔡元培寫信,都要在信的結尾寫“威廉附筆問候”,裝作是蔡威廉還活著。
但兩個月后,蔡先生終于從報紙上看到了昆明舉辦蔡威廉遺作展覽的新聞,悲痛欲絕的老父親于七月十三日寫了《哀長女威廉》一文,傾訴失去愛女的切膚之痛,蔡元培先生離世時,是呼喊著威廉的名字離世的。
柳青和撰稿人聽著都很感慨,他們說,和張晨訪談之后發現,他這里提供的材料太豐富了,光一個國立藝專,就可以做好幾集。
柳青甚至認為張晨提供的這個點很好,她考慮是不是可以單獨做一組系列片,名字就是《油畫中的故事》,從一幅幅畫中延伸出去,可以一直觸及到歷史的深處。
接受完柳青他們的訪談,差不多也到了吃晚飯的時間,張晨讓趙欣陪柳青和撰稿人,就在王府飯店吃晚飯,雯雯把張晨送到了李勇家的小區門口,她一定要張晨答應,第二天去他們公司看看,她才滿意地回去了。
張晨在值班警衛的門崗處登記完,進了小區,找到了李勇家里,意外地發現孫猴也在,孫猴已經調回北京,現在擔任他們銀行總行的副行長。
晚餐是李勇老婆孫慧親自下廚,和阿姨一起做的,很豐盛,李勇的兒子住校,不在家里,就他們四個人一起吃飯,孫慧也陪著他們一起喝了點酒。
孫慧舉起杯子,和張晨說,我早就想謝謝你了,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張晨詫異道,你謝我什么。
孫慧又說起了以前張晨給李勇打的那些電話,她說,那就是最好的防腐劑,李勇和我說起,不知道多少次了。
張晨笑道:“慚愧,一次都沒有兌現過,都是空頭支票,還老是被你們提起。”
“不一樣。”孫慧認真地說,“你的電話,讓李勇把錢看得很輕,想想只要一個電話,就可以有錢,誰還會冒那么大的風險去受賄,雖然李勇沒有開過口,但這電話的作用是一樣起到的,這人,只要把錢看輕了,就很容易過了‘貪’這一關。”
“孫慧這話說的對,張晨,我也贊助一個。”孫猴也舉起了杯。
李勇笑道:“好好,我是當事人,我也參與。”
結果是四個人一起把酒干了。
放下杯子,孫慧和張晨說:“我還要謝謝你。”
張晨笑道:“不帶這樣的,哪里有這么多的事情可以謝。”
孫慧說:“這次是要謝謝你,李勇在杭城的這么多年,都是你陪著他,李勇是一個心事很重的人,碰到了什么事,就是在電話里,和我都不會說,我時常會擔心他壓力太大,扛不住,幸好有你在。”
李勇笑笑說:“這個對,張晨,在杭城,你就是我的減壓閥,實在是很苦悶的時候,我就會去找你喝兩杯,喝完就輕松了。”
“對對,有這樣一個地方,可以完全不用戒備,讓自己完全放松,確實太需要了。”孫猴在邊上感慨地說,“張晨,你大概是理解不了我們的這種苦衷的。”
孫慧陪他們喝了一陣,知道三個男人有很多的話說,她站起來,和他們說,我還有一個材料要寫,你們慢慢喝。
又和李勇說,菜要不夠,你叫我。
李勇說好。
孫慧去書房了,把他們三個人留在餐廳里繼續喝。
三個人很自然地,就說到了劉立桿和孟平,他們想了半天,就是想不出來,這兩個人會去什么地方,而且,這么久沒有露面。
“張晨,老倪的事,現在應該也過去了吧?”李勇問。
張晨說對,幾乎都沒有人再提起老倪了,不過,他們的債務最后是怎么處理的,好像也沒聽到一個明確的說法。
我知道的是,從南京,那些債務人好像也只拿到了很少的一部分,老倪的工廠破產之后,那資產都是嚴重縮水的,不值錢,拍賣所得,光用來安置工人和償還銀行的優先債務都不夠,社會上的這些錢,肯定沒份。
“你是說,這些人可能還在追桿子和老孟?”孫猴問。
“人要是出現,那就肯定的,他們確實也一直在找桿子和孟平,不過,現在也沒有那么可怕,再怎么算,這筆債務總的也就差個七八億,桿子公司現在的境況不錯,桿子有能力償還這部分債務,完全沒必要再躲了。”張晨說。
孫猴點點頭,李勇沉吟道:
“我覺得就不是債務這么簡單的事,包括他們兩個人當時消失,里面肯定就有隱情,現在一直不肯露面,還是有他們的顧慮,老倪的死對他們會造成壓力,但我覺得,這還不是全部。”
張晨說對,“單純是欠錢的話,不管是孟平還是桿子,他們都不是不敢面對的人,我覺得連逃都不會逃,他們當時逃了,就有另外的原因。”
“而且,這里面還有一個很怪的事情。”張晨說,“我一直就想不通。”
“什么事情?”李勇問。
“照理說,如果僅僅是為了躲避那些債務人,桿子和孟平,有太多的地方可以去,那些債務人完全不可能找到他們,比如,他們可以逃到我三亞的酒店去,可以逃到海城老謝那里,還可以逃到松江二貨那里,或者啟航那里也可以。
“實在不行,還有老謝的老家瀏陽,那個張總那里,桿子離開海城的時候,就在他那里,再不行,他哪怕逃到猴當時在的天津,或者北京,雯雯和倩倩這里,他們有太多可以去的,讓自己很安全,那些債務人又找不到的地方,他們為什么都沒有去。”
張晨說著,李勇和孫猴也覺得很有道理,孫猴說:
“他們要是到我天津,別說那些人找不到,就是大搖大擺,讓他們找過來,他們也帶不走,他們會有什么手段,不就是叫幾個黑社會嗎,我還會怕黑社會?”
李勇沉吟了一會,他說:
“張晨,這桿子和老孟,會不會不僅是在躲那些債主,也是在躲你和錢芳?”
張晨吃了一驚,問:“我們有什么好躲的?”
李勇說:“張晨,你想過沒有,你們才是他們無法承受之重。”
“為什么?”張晨不明白了,問。
“你想想,就當時那個情況,他們兩個自己的公司,也在風雨飄搖之中,肯定是沒有辦法承擔這筆債務的,會被逼垮,桿子和老孟,太了解你和錢芳了,他們知道你們肯定不會見死不救,會傾你們的全力去救他們,哪怕自己也跟著垮掉。
“而在當時的那種狀況,你們也一樣四面楚歌,要陷進去,還真的有可能會被拖垮,所以他們才會徹底消失,這兩個家伙,一定以為只要他們消失了,要垮也只是垮他們自己的企業,至少不會把你們拖下水。
“只是他們沒有料到,就是他們消失了,你們這兩個二百五,也不會看著他們的企業垮掉,照樣會出手相救,還真被救起來了,這個是他們沒有想到,也不知道的事情。”
“對對,我覺得也是李勇說的這個情況,這樣才符合這兩個王八蛋的性格。”孫猴在邊上說。
張晨想到了,以前劉立桿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的時候,他總是要瞞著自己,自己想幫忙的時候,他又總是拒絕,包括最早在南京那次,桿子和孟平,是怎么千方百計地把自己支開,就是為了不讓自己給孟平擔保。
這樣想來,李勇的話還真的是有可能沒說錯,包括桿子一直不給家里打電話,不就是知道,只有自己和小武,才會去他家里,而只要他給家里打過電話,不管他怎么叮囑,她媽媽也肯定會把他的電話,給他們的。
難道劉立桿在躲的,真的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