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淑珍和向南是初七從三亞回到杭城的,張晨去機場接的她們,一上了車,向南就嘰嘰呱呱地和張晨說著自己在三亞演出的事,張晨看著她,覺得她以前就是拍完了一部電影或電視劇的時候,也沒有這么興奮。
向南利用這次演出的間歇,向吳老師、馮老貴和徐建梅他們,學了不少的新戲,她在車上就叫著:
“媽媽,媽媽,你聽我有沒有唱錯。”
向南說著就唱了起來,譚淑珍也跟著哼,碰到向南唱得不對的地方,譚淑珍就給她指出來,兩個人在后排,一邊唱著,向南一邊就用身子去蹭譚淑珍,還有一陣,頭歪倒向一邊,靠在譚淑珍的肩膀上。
譚淑珍一直就笑瞇瞇的。
張晨從后視鏡里看著她們,知道這對母女,已經沒有心結了,張晨笑了一下。
張晨把車開到了“錦繡家園”,老譚和譚師母,也在張晨爸媽這里,等著他們回來一起吃晚飯。
向南一看到老譚,又嘰嘰呱呱地和他說起了自己在三亞演出的事,還把自己新學的戲,唱給外公聽,老譚聽著不停地點頭,和向南說:
“南南,你一個業余的,已經達到了專業的水平,你的悟性,比你媽媽還高。”
譚淑珍嬌嗔地“切”了一聲,向南得意地大笑,她說,吳老師也偷偷地和我這么說過。
老譚和譚師母都笑了起來。
大家坐著吃飯的時候,張晨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下,是趙志剛,張晨接了起來。
趙志剛問:“老板,你在哪里?”
張晨說:“我在家里吃飯,趙志剛,你回到杭城了?”
“快到杭城了,老板,我找你有點事,我有東西要給你看。”趙志剛說。
張晨說好,那我到…
“你到動感地帶等我,我下了高速過去。”趙志剛說。
張晨說好。
張晨趕緊扒了兩口,把碗里的飯吃完,他站起來說,你們慢慢吃,我有事先走。
“什么事,張晨?”譚淑珍問。
張晨說沒事,趙志剛找我。
譚淑珍聽說是趙志剛找他,就知道是他們公司內部的事,她就沒有跟著站起來。
張晨開車到了動感地帶,上了樓,剛走進辦公室,趙志剛就到了,一只手里提著馬甲袋,里面是從家里帶來的,張晨喜歡吃的辣椒醬,另一只手里,拿著一本畫冊。
他把馬甲袋放在了茶幾上,走過來,把畫冊遞給了坐在辦公桌前的張晨,和他說,你看看。
張晨接過畫冊一看,畫冊很薄,其實是一份四張紙的折頁,張晨把折頁打開,里面是江山縣工業園區的介紹,張晨看看這個工業園區,也沒有什么特別的,不過就是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十幾幢四層的標準廠房,后面還有一個小區,是八幢六層樓的宿舍。
張晨拿著折頁,疑惑地問趙志剛,你拿這個給我干嘛?
“這是我老家那里的工業園區,廠房都已經造好了,不過,搬進去的人還不多,我專門去看了,現在這里,租金很優惠,只要三塊錢一個平方一個月。”趙志剛說。
張晨明白了,問:“趙志剛你是不是想說,我們可以搬到這里去?”
“對啊,房子都已經造好了,我們就不用自己去造了。”趙志剛說,“反正自己造的,還不是一樣被人家趕來趕去,到了我老家,那里在招商引資,招商都招不到,沒有人會趕我們。”
張晨哭笑不得,罵道:“趙志剛,你是不是有毛病,你讓我把工廠,搬到你們江山去?”
“江山有什么不好的?”趙志剛反問。
“江山有什么不好的?從杭城過去,三個多小時?”
“那又怎么樣,徐巧芯這里的訂單,不是連湖北和安徽的工廠都發過去,人家湖北和安徽的工廠,就不出貨了?江山不比湖北和安徽近?”
趙志剛問,這一問倒是把張晨給問住了,是啊,為什么就不可以到江山去?
張晨說好好,趙志剛,謝謝你這么熱心,不過,這事以后再說。
“以后再說是不是就沒得說了?”趙志剛問。
張晨說對,搬到江山去,基本不考慮。
“他媽的我還不如到永城去買塊地自己造廠房呢,永城也在招商引資,比江山還近,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張晨說。
“好啊,那到永城也可以。”趙志剛說,“只要不再被人趕來趕去就行,我都被趕煩了,一個地方,剛剛穩定下來,就要換,剛剛穩定下來,就要搬。”
“你以為我想?”張晨說,“到永城,也就是說說,這個事情,現在也沒有那么急,你讓我再考慮考慮,真把我惹火了,你說的沒錯,我他媽的就不搬,就當釘子戶了,看他們能把我怎么樣。”
趙志剛搖了搖頭。
張晨好奇地問:“你搖什么頭?”
“你當不了釘子戶。”趙志剛說。
“為什么?”
“你太好說話了,釘子戶都是那種很難說話的人當的,你臉皮薄,讓你耍個無賴你都不會,你怎么當得了釘子戶?”趙志剛說,“你要是能當釘子戶,那就好了。”
“釘子戶有什么好的?”張晨問。
“賺錢啊,我們被拆了那么多次,要是你每次都當釘子戶,我們不知道能賺多少錢。”趙志剛說。
張晨被趙志剛搞得哭笑不得,心里煩躁得不行,他說,趙志剛,要不要我請你吃飯,要就把彩娣叫上來,不要你就好回廠里去了。
趙志剛嘆了口氣,他說不要,我還是回廠里去吃。
趙志剛說著就站起來,走出門去。
張晨拿起桌上的折頁,搖了搖頭,把它扔進廢紙簍里,江山他肯定不會考慮的,哪怕去海寧、去富陽、去桐廬,就是回去永城,那也比搬去那么老遠的江山要方便,要知道江山再過去,可就是江西,都快出省了。
我他媽的又不是紅軍長征,張晨心里想。
這個世界,就沒有不透風的墻,特別是春節這么個密集走親訪友吃吃喝喝的日子,就更是小道消息迅速流傳的好時光。
僅僅只過了一個春節,裘書記和鄭主任說的,還在保密階段的高沙村要整體撤村改居的消息,就不僅傳得整個高沙村都知道,連張晨他們工廠的留守人員也知道了。
眼看著流言蜚語甚囂塵上,區里干脆決定,把這個消息提早公布,反正該有的不滿和矛盾,你也回避不了,而撤村改居,又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于是,還沒出正月,杭城市政府關于高沙村撤村改居的決定,就貼滿了整個高沙村,它帶來的最直接的影響是,村民的房子沒有人租了,以前,他們幾乎家家戶戶都有房子出租,租給在大學城里讀書,又不想住在學生宿舍里的大學生,開發區里打工的工人。
房屋出租,原來是村民很重要的一個來源,房子沒人租,大家就來找裘書記和鄭主任,整天嘰嘰喳喳,把他們吵得頭都大了。
接著,大家醒悟過來,突然又不來找他們了,而是紛紛開始在家里,大搞裝修,裝保籠裝鋁合金的陽臺門窗和各種能裝的,為了拆遷的時候,多拿賠償款。
甚至還有專業人士找上門,來幫你裝修,不要你出一分錢,就幫你全部裝修到位,只要你到時候賠償款拿到,分他錢就可以。
還有就是,在菜地里紛紛開始種起了小樹苗,這里的農民都是菜農,在菜地里種樹,也是為了到時候可以拿到更多的青苗費。
裘書記和鄭主任,看著村民們忙得不亦樂乎,也懶得管,反正到時賠償是收儲中心的事,又不是他們的,什么能賠,什么不能賠,能賠多少,都是他們的事,村民們到時不滿意,讓他們去找收儲中心發火就是,人多勢眾,眾怒難平,收儲中心就不得不多補償錢。
裘書記和鄭主任,他們的家也在村里,到時連他們也可以多拿錢,何樂不為。
讓他們感覺到奇怪的是,動靜都搞的這么大了,張晨這里,怎么一點反應也沒有?照理說,應該是他要來找他們談條件了。
不僅他們奇怪,鎮里和區里也奇怪了,他們想象中的那些電話,沒有打進來,想象中的阻力也沒有出現,這是怎么回事?
鎮長和書記把裘書記、鄭主任叫過去,問他們,拆遷的事,你們到底有沒有和那個張總說?
裘書記說說了啊,年前就已經說了。
“說了怎么沒有動靜?”鎮長問。
“我怎么知道。”裘書記說。
鎮書記冷笑了一聲,他說:“我知道了,人家仗著自己有靠山,這是要當釘子戶!”
一聽說張晨要當釘子戶,其他的三個人都嚇了一跳,這拆遷的任務,從來都是層層往下壓的,市壓區,區壓鎮,鎮壓村,讓他們覺得最頭疼最難完成的就是拆遷任務,最怕的就是釘子戶。
這張晨要是變成了釘子戶,那可非同小可,人家可不是一般的釘子戶,不說他后面有靠山,就是他偷偷地鼓動手下那幾千個工人鬧起來,整個下沙都要抖三抖。
只怕到時候,他們的任務就不可能完成,板子有的吃,那些打他們板子的,也知道為什么這里拆不動,但他們會裝不知道,他們才不會去得罪他們也得罪不起的人,只是一記一記,把板子打在下屬的屁股上,要得罪人,也是你們去得罪。
不僅是裘書記和鄭主任,連鎮長和書記一想到這事,就覺得頭皮發麻了。
書記站了起來說,不行,我要去區里,把這個嚴重的情況向區里匯報。
書記說著就走了出去,剩下的三個人面面相覷,過了半響,鎮長才醒悟過來,他問裘書記和鄭主任,這個張總,他是什么時候說他要當釘子戶的?
裘書記和鄭主任互相看看,裘書記說,我們沒說他要當釘子戶啊,他也沒有和我們說過。
“他沒有說?他沒有說那怎么又變成釘子戶了?”
鎮長問,問完,自己也笑了起來,他想起來了,其他人確實沒有說,都是這要去匯報的書記,自己在自說自話呢。
“是不是嚇傻了?”鎮長嘀咕了一句,裘書記和鄭主任都笑了起來。
鎮長馬上意識到自己這話有點問題,他嚴肅地和其他兩個人說:“不過,書記說的沒錯,防患于未然也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