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總知道張晨著急,他也很著急,他自己都親自換上工作服,跑到車間里的那臺噴氣織機旁去了,李總早年,是在南通的國棉三廠,做技術出身,南通國棉三廠,原名大生三廠,是國有大型棉紡織重點骨干企業,國棉三廠所在的鎮,就叫三廠鎮。
從心底里,李總是很希望能做出讓張晨滿意的面料的,他聽張晨介紹了他的時裝秀,知道以張晨公司的實力,還有張晨個人的設計能力,以及做事的風格,這一次,肯定會是大場面,會在行業內外,造成一次轟動效應。
這時裝秀,在展示時裝的同時,何嘗又不是一次新面料的展示,李總甚至可以,問張晨把時裝秀的片子要過來,自己當作宣傳用,在這之前,他已經這樣做過,不管是張晨還是賀紅梅,都登載在他們工廠的宣傳冊上,他們的榮譽,何嘗不是他的榮譽。
張晨和賀紅梅都很大度,當李總把自己的想法和他們說時,他們都一口同意了李總的要求,不是兄弟單位嘛,張晨說,這有什么好說的,李總你要是不嫌人長得丑,你用就是。
如果他能做出張晨滿意的面料,李總相信,這款面料,在這之后,肯定會引起整個市場的注意,到時候,回過頭就是他的生意。
李總他們的公司規模,和張晨、賀紅梅他們第一次來的時候相比,擴大了一倍多,仰仗的,還不是張晨他們公司這幾年的生意興隆,張晨給他們帶來的,不僅僅是生意,還有商譽。
很多客戶,猶豫不決,在比較著幾家廠的產品時,知道半畝田的面料是他們供應的,毫不猶豫,就把訂單下到了他們這里,哪怕價格比其他工廠貴了一點。
半畝田可是全國棉麻類服裝的頭塊牌子,他們信賴和長期合作的工廠,就是品質的象征。
李總是很希望這次,能成功試織出新面料,在幫了張晨他們忙的同時,成為他自己后續業務的保證。
做工廠就是這樣,只有做過的人才會明白,其實是沒有什么搞頭的,可以說是最累最折磨人的生意。
沒有業務的時候你擔心業務,有了業務的時候你擔心產量,生意興隆的時候沒有其他的辦法,你只能擴大產能,產能擴大之后,單子就一點也不能銜接不上,只要業務稍稍下滑,你下滑的不是業績,而是無數雙眼睜睜地看著你,等活做的眼睛。
就這樣,工廠的規模越來越大,但實際錢,并沒有多賺多少,賬面的現金哪怕有增加,增加的可能也只是銀行的貸款。
賬面上企業的固定資產,確實是在增加了,但所有這些,只是對你才有意義的,工廠地處在郊外,還是工業用地,增值有限,你自己連再開發的權利,土地變更用途的權利都沒有。
那些廠房和設備,只對用得到的人才有價值,對用不到的人來說,廠房就只是一堆要推動重建的建筑,那些設備,只是一堆堆在破房子里廢銅爛鐵。
就像被劉立桿拆除的杭城煉油廠,幾十年的不停投資和建設,才積攢了那么一點家當,但等到要拆遷的時候,那些大型的設備,當初省吃儉用才能夠上馬的設備,還有什么用,不是都當廢銅爛鐵賣了嗎?
也難怪像老倪那樣的人,離開了工廠到了杭城,就把柯橋的工廠扔給女兒,自己對工廠,一點興趣也沒有了。
開公司多好啊,買了的“錦繡江南”寫字樓,現在每平方已經漲了一萬多,要變現很容易,他隨時隨地把公司關了,把房子賣了,他都賺錢了。
更別說陳雅琴她們在做的業務,陳雅琴她們在做的事,讓再大的錢也變成了小錢,再大的訂單,也變成了不足掛齒的小訂單,那一點蠅頭小利,還經不起那條盤中曲線,上下波動一厘米。
又一批樣布出來了,李總自己看看,也覺得不理想,更不用說拿去給張晨看。
“停,停,停下,把機器關了。”李總和手下說。
轟鳴著的機器停了下來,李總嘆了口氣,把手里的面料扔到一邊,他看到手下的人都站在那里,看著他,在等他進一步的指示,李總說,你們都先休息一下。
他覺得不能再這樣像只無頭蒼蠅一樣繼續下去,一點方向感也沒有,李總走了出去。
李總走到張晨的房間,他看到張晨坐在桌前,拿著筆,在速寫本上畫著,畫的是服裝的設計圖,看到李總進來,朝他笑了一下。
李總走過去,看了看桌上的設計稿,心動了一下,李總說:
“張總,你能不能把你想要的面料,用畫筆畫出來,就像這樣,最好是彩色的,你想要它最后出來的效果是怎么樣的,畫出來我看了,心里就有底了。”
張晨眼睛一亮,心想對啊,說不出,難道你還畫不出嗎?張晨趕緊說好,他問:“李總,你們廠里,有沒有顏料,畫畫用的。”
“廠部辦公室,有寫標語,出板報的廣告顏料。”李總說。
“可以,有那個就夠了。”張晨說完,想了一下,他說算了,還是我跑市里去一趟,馬上就回來。
張晨想到,工廠的廣告顏料,不外乎就是紅黃白那么三四重,用是可以用了,但問題是,工廠里肯定不會有鉛畫紙,把彩稿畫在普通的白紙上,效果會相差很多,不如去市里跑一趟。
“是不是要買顏料?我讓人陪你去,你一個外地人,也不知道店在哪里。”李總說。
張晨說好。
兩個人走到外面,李總站在走廊上,朝對面的辦公樓喊了一聲,小李跑了出來,李總和他說,快快,你陪張總去買東西。
隔壁賀紅梅走了出來,問:“買什么,我去吧。”
張晨說算了,個把小時的事,我自己去,去去就回。
張晨和小李,開車去了市區,回來的時候,帶回了顏料、筆和鉛畫紙,還買了兩本新的速寫本,張晨帶來的兩本,一本已經畫完,還有一本,也快畫滿了,看樣子閑起來以后,還真是廢紙,張晨也是靠這樣畫著,在平定自己的情緒,召喚自己的靈感。
賀紅梅把鉛畫紙裁成了十六開,放在桌上,張晨拿起筆,蘸了顏料,也不用鉛筆打底稿,很快就畫出了一張設計彩稿。
李總一看就興奮了,他說,張總,我看出來了,你這個面料,是需要有麻料的透氣性和舒適性,又要有錦綸面料的光澤度,這樣還不夠,還需要有垂感,對不對?
張晨點點頭說,對。
李總想了想,也在紙上寫了起來,邊寫邊解釋,寫是寫給小李看的,解釋是解釋給張晨和賀紅梅聽的,李總說:
“我們可以這樣,用熟織,哦哦,這是我們的行話,熟織一般是指色織布,生織是染色布,這個我們用熟織,三種紗,三個顏色,這樣出來的效果就會好。
“經紗,用32s的亞麻紗,第一支緯紗,用錦綸絲6FDY大有光70D,它的發光效果很好,第二支緯紗,用染色粘膠絲,這樣就可以增加面料的垂感,還有,三種紗支,因為顏色有差別,成品出來之后,顏色會很豐富,會有那種閃光的,好像不確定的效果。
“為了再增加它的垂感,按133X86的規格,采用細斜紋的方法織造,明白了嗎?”
李總說,張晨搖了搖頭,他說我一點概念也沒有,李總笑了起來,和張晨說,后半段話,我不是和你說,是和他說,小李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那快去安排。”李總說。
小李說好,馬上就跑了出去。
李總拿起了那張彩稿,問張晨:“張總,這張畫,能不能送給我?”
張晨說當然可以。
李總和張晨、賀紅梅說,那我先走了,等他們穿筘穿好,準備開機,我讓人來叫你們。
過了三個多小時,小李過來叫他們過去,他們到了車間,李總看到他們到了,和工人說,開機。
噴氣織機啟動了,嚓嚓嚓嚓地響,當面料一點點出來的時候,張晨和賀紅梅一看,就笑了起來,有了!
張晨和李總說:“晚上可以喝酒了。”
李總大笑,他說好好,一醉方休。
這一頓酒,張晨真的喝得有點東倒西歪了,但他還是堅持當晚就要趕回杭城。
李總知道他心里急,加上賀紅梅沒喝什么酒,李總就不強留了,李總讓小李把兩種樣布,都放進了張晨奧迪車的尾箱,雙方約定,十一月底,時裝秀開幕的時候,大家在杭城再見。
賀紅梅把副駕座的座椅,往后放了一點,這才讓張晨坐進去,張晨坐進去之后,賀紅梅又把安全帶給他系上,輕聲問,舒服嗎,椅子還需不需要往后面放點?
張晨說不需要了,就這樣。
賀紅梅這才走去了駕駛座那邊,和老李小李揮揮手,上車走了。
看著張晨他們車的背影,李總有些感慨,他和小李說:“你要是能找到一個這樣的老婆,我就放心了。”
小李怔了一怔,回嘴道:“這賀紅梅,又不是張總的老婆。”
“好啊。”李總說,“那你身邊,要是有這樣一個女人,也很不錯。可惜這小賀的眼里只有張總一個人,不然,我還真會求張總,把你們往一起撮合撮合。”
小李大笑,李總瞪了他一眼說:“怎么,小賀不好嗎?”
小李趕緊說:“好好,不過,她是她,我是我,對了,你怎么看出來,賀紅梅的眼里,只有張總一個人。”
李總“啪”地一聲,小李后腦勺上來了一下,罵道:“你個木頭,連這也看不出來,怪不得你到現在,也沒找到什么像樣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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