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走進店里,諾大的店堂冷冷清清,整個一樓,張晨目測總有三百多平米,中間是一根根紅漆斑駁的木頭圓柱,撐起了頂上的樓板。
店鋪很寬敞,左邊擺著一米多寬的玻璃柜臺,柜臺上面,張晨看到,都是那種老式的糕點,有團結糕、蛋糕、云片糕、芡實糕、雪餅、麻餅等等。
一半的柜臺,被草紙包好、麻繩扎好的一包包立方體的糕點占據著,看得出來,這些都是準備春節前,人們來買了當禮物送的,但現在還有多少人會送這種東西,賣不掉,所以就積壓下來,堆在這里,連里面有沒有長毛都不知道。
這樣的工廠,這樣的店,不關門才怪呢。
靠右邊的那排柜臺,則是賣貓耳朵、餅干、小麻花、麻球、斤棗等等,靠近外面有一個糖炒栗子的鍋,鍋都是冷的,里面只有一攤黑乎乎的砂子。
整個店鋪,一半的日光燈是不亮的,也不知道是沒開還是壞了,雖然靠街這面都是一塊塊的門板,卸下來后,面朝延安路的這面是亮堂的,但由于店鋪進深太深,里面的一半光線昏暗。
店鋪里有三四個營業員,都聚到了右邊的柜臺里一起聊天,他們進去,連看都沒人看他們一眼。
阿勇的朋友敲了敲中間的玻璃柜臺,叫道:“買東西嘞。”
終于有人轉過頭來看看,她顯然是認識阿勇朋友的,罵了一句“背時鬼”,又轉回頭去繼續聊天。
阿勇罵道:“都是這種垃西貨,怎么會有生意。”
阿勇的朋友不服氣,叫道:“老底子生意不要太好,杭城哪個沒吃過一鳴的糕點,你沒吃過。”
阿勇說:“我已經毛十年沒吃過了。”
張晨在邊上聽著,心想,阿勇朋友的父親,和這整個廠的人,大概一直還沉浸在過去輝煌的夢里,到現在還在想著,一覺醒來,世道又變回去了,這里又變得顧客盈門,生意興隆。
但是,怎么可能?
他們走到盡里面,有一道木頭的扶梯,通往二樓,樓梯邊上有一扇門。
阿勇的朋友把門推開,張晨看到,外面是一個三四十平方的老式的天井,地面都是鵝卵石鋪的,靠墻有一個魚池,假山上爬滿了青苔和落葉,池里的水都已經臭了,水里都是一條條紅色的“跟斗蟲”,上下翻滾。
魚池的前面,有兩個盤龍大花盆,花盆里是兩株海棠,雖沒有人料理,它們也自顧自地生機盎然,這是這整個店里,唯一有生氣的東西,比那幾個營業員還有生氣。
阿勇的朋友帶著他們上樓,木頭的樓梯支各支各響,走到上面,木頭的樓板還是支各支各響,張晨擔心會不會塌下去,阿勇的朋友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說了一聲“毛牢嘞,都是好木頭。”
他說著的時候還猛地跺了跺腳,一陣灰塵揚了起來,樓下有罵聲滾上來:“尋死啊!”
整個二樓光線昏暗,一盞燈也沒有,也不知道堆放著一些什么亂七八糟的雜物,竟擠得滿滿當當的,只留下靠墻一條十幾米長的過道,過道的盡頭是個隔間,門開著,門里亮著光。
阿勇的朋友帶著他們過去,走到門口,里面是個三四十平米的房間,只有一張辦公桌和幾張板凳,辦公桌后面坐著一個人,在看報紙,聽到他們進來,就把報紙放下,看著阿勇的朋友,淡淡地問:
“花頭花腦,又來花撒西?”
阿勇的朋友和他們說,這是毛經理。
毛經理朝他們淡淡地點點頭,絲毫也沒有站起來的意思,阿勇和張晨,也沒有想走進去的意思,他們站在門口站了一會,朝里面看看,就走了出來。
三個人走到下面門口,站在那里,阿勇問他朋友,這垃西地方,賣賣要多少鈔票?
“一百八十萬。”對方說。
“多少?”
“一百八啊。”
“毛病嘞,噶垃西地方,噶巨?”
阿勇的朋友朝張晨笑笑,他伸出一只手,箍住阿勇的脖子,把他拖到了一邊,兩個人站在那里,嘀哩咕嚕地說著什么,說完,阿勇說有數有數。
阿勇的朋友拍拍阿勇的肩膀,又朝張晨遠遠地揮了揮手,騎上自行車走了。
阿勇走過來,他朝店里看看,壓低聲音和張晨說,我朋友的意思是,他們便宜點,可以一百五十萬賣,你另外再拿十萬塊,他們幾個廠領導分分,這樣一共是一百六十萬。
兩個人站在那里,看著這幢房子,阿勇說,這地方又不是毛好,房子又噶破,不劃算的。
張晨卻覺得,這地方真要當自己的旗艦店,那是太合適了,首先,這是獨幢的房子,自己真要買下來,怎么搞自己就完全可以做主,房子舊沒有關系,外面,他可以兩層樓全部把它包掉,整個做一個大的形象。
這位置嘛,交通是很方便的,外面延安路也是車來人往,這地方留不住人,是因為,這附近沒有什么大的商場,商業氣氛不濃,但正因為這樣,可能對他來說,反倒是好事,只要他的店面裝修設計到位,他這里,可以變成一個亮點,反倒會很出彩。
讓張晨最喜歡的是,這店里面的那些木頭柱子、木頭樓梯和樓板,張晨覺得,這些東西和他們的品牌和服裝風格,簡直是絕配。
還有就是,這邊上不遠,就是浙江醫科大學,張晨覺得,這些都是他們的潛在顧客,棉麻服裝,在很多的城市的一般市民看來,感覺是鄉下人穿的,但文化程度高的,反倒會覺得這是風格,是個性,是一種情懷。
兩個人騎著自行車往回走,讓張晨感到猶豫的,還是錢,他倒是拿得出一百六十萬,買下來后,他自己設計,自己的維修隊施工,裝修這塊,張晨覺得也不需要花多少錢,十萬塊的材料費,應該就可以拿下來了。
只是,這一百七十萬出去以后,自己就沒有多少錢了,廠里那么多人,每天都要開支,還要買輔料線什么的,一天沒有幾千塊,維持不下來,還有更大頭的面料和工人工資呢?
張晨到了攤位里,阿勇和他說,我再幫你找其他的地方,這里算了,我回報他,就說租可以,買不買。
張晨趕緊和阿勇說,先等等,讓我考慮考慮。
阿勇說好。
張晨坐下來,拿起了計算器,算過來算過去,覺得自己的錢緊巴巴地還夠,能應付過去,但就是這中間不要有什么大的開支,還有就是,生意也不能降,這樣過一兩個月,自己才可以緩過來。
張晨心里是很想買下那個地方,但畢竟是一百六十萬,劃算不劃算,他心里一點底也沒有,唉,要是劉立桿和孟平,再遲兩天走就好了,不要兩天,他們昨天沒走,今天還在就好了,他們兩個是專家,可以幫自己出主意。
如果買了不會虧,張晨覺得,孤注一擲也要干。
張晨算了一下,劉立桿他們這時候還在路上,沒到海南,雖然明知道電話打不通,他還是撥了劉立桿的大哥大,沒想到電話一撥竟然通了。
張晨奇道:“這么快,你們他媽的已經到海南了?”
“哈哈,沒有,我們剛出江西,昨晚睡在贛州,現在剛剛到廣東的河源,在吃中飯呢。”
劉立桿聽上去心情不錯,看樣子這家伙越往南,心情就越好,張晨問道:
“那這電話…”
“哈哈,我們也是剛剛知道,這廣東和海南已經聯網了,我們的大哥大在廣東也可以用了。”劉立桿笑道,“怎么,剛剛分開就想我們了,張晨?”
“去你媽的,都是你這王八蛋,昨天急著走,要是今天,就可以去幫我參謀參謀。”
“參謀什么?”
“有一幢房子…”
“房子?你又要買房子?等等,我叫老孟一起來聽,他上洗手間去了。”劉立桿一抬頭,看到孟平正走過來,趕緊叫道:“老孟,快快,張晨電話。”
孟平趕緊跑了過來,叫道:“張晨,你好啊。”
張晨趕緊說好好,邊上劉立桿急道:“快快,說你的事,我開免提。”
張晨就把他要開店的事,和他們說了,然后說到了那房子。
“房子在哪里?”劉立桿問。
“延安路。”張晨說。
“那是杭城的黃金路段。”
“在延安路的中間,浙醫大過去,不是很熱鬧的地方。”
“過兩年,過兩年就熱鬧了。”劉立桿說,“延安路,只會越來越熱鬧。”
“張晨,那房子多大面積?”孟平問。
“兩層樓,大概六百多平方。”張晨說。
“對方開價多少?”
“一百六十萬…”
“買啊!”孟平和劉立桿幾乎同時叫了起來,孟平接著叫道:“張晨,你不要考慮太多,一刀拿下,對了,你是不是錢不夠,錢不夠的話,先付定金,其他的錢,和他們說,三天之內,不不,兩天之內給他們,我現在就讓葉宜蘭給你打,你明天就可以收到了。”
“不用不用,老孟,我自己有錢。”張晨趕緊說。
“有錢你他媽的還考慮什么。”劉立桿罵道。
孟平想起來了,他問:“張晨,你是不是買了以后,流動資金和裝修的錢沒有了?”
“有點緊張,但我算了,都還有。”張晨和孟平說。
“那好,張晨,大膽去買,不管什么時候,資金上要是有困難,一個電話,一千萬以內我分分鐘給你打,一千萬以上,給我幾天時間。”孟平說,“我這樣說,你有底了吧?”
張晨說,謝謝老孟,我知道了。
“張晨,這他媽的,我現在在老孟邊上,都不敢講話了。”劉立桿笑道。
“老孟怎么了?”劉立桿問。
“你不知道海南現在已經瘋了?前面錢芳打電話過來,你猜猜國貿的房子到多少錢一平米了,就這過個年的時間?”
“多少?”
“一萬多。”
“啊!”
“你啊什么,我才要啊呢,我他媽的,那幢樓真賣早了。老孟那地,人家現在找他們開價,你知道他要出手,一畝可以賺多少?”
“賺多少?”
“兩百六十萬,他媽的,他有三百多畝,你自己算算,挖一塊鼻屎,都夠你買一幢樓了吧?”
“夠夠,老孟的鼻屎多,那你那新埠島呢?”
“天文數字!”孟平在邊上叫道。
“可惜,我他媽的做不了主啊。”劉立桿罵道,“不然我現在就他媽的賣了,回家養老去了。”
“叫五個北大中文系的美女,在邊上記錄你的回憶錄?”張晨問。
三個人在電話兩頭,都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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