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福軍帶著宋春明,走進了一間會議室,給他端過來一杯水,然后和他說,宋總你稍等。
宋春明坐在那里,這公司包括這會議室,裝修都是簇新的,空氣里隱隱還有涂料的刺鼻味道,會議室的裝修很簡潔,四面都是白色的墻壁,墻上也沒有什么飾品,棗紅色的會議桌,一塵不染的。
宋春明坐了五六分鐘,從門外進來了三個三十幾歲的人,走在最前面的一個,很瘦,皮膚很白,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襯衫,看上去很斯文,如果在一樓碰到,又沒有人介紹,宋春明更多地會認為,這是樓上哪家外貿公司的外貿業務員。
第二個個子矮矮的,有點胖,身穿一件橫條紋的T恤,一張娃娃臉,嘴唇薄薄的,他的皮膚不是白,而是有點粉嫩。
第三個可以說是前面兩個的對照組,個子很高,有一米八十多,很壯,很黑,剪了一個平頭,臉是方形的,像塊麻將牌,一臉的兇相,左臉頰還有一道刀疤,穿著一件黑色的緊身T恤,渾身的肌肉都暴了出來,兩條手臂,還紋滿了紋身。
邊福軍跟在最后面,和前面三個,邊走邊說,這是森泰房地產的宋總。
那三個人都朝宋春明點點頭,宋春明正要站起來,走在最前面,白襯衫的那個手伸出來擺了擺說,坐坐,宋總你坐,不用客氣。
三個人在宋春明的對面坐下來,邊福軍隔了他們一個位子坐下,這個陣勢,讓宋春明覺得就像參加一場論文答辯,也看出來了,這三個才是能說了算的老大,而邊福軍,只是他們下面打工的。
邊福軍連這三位姓什么,都沒有向宋春明介紹,干他們這行,還是很敏感,沒有必要讓其他人知道太多。
三個人手里都拿著文件夾,打開來,白襯衫的看著宋春明放在桌上的塑料袋問,宋總,這是你帶來的證照?
宋春明說對。
“能不能給我們看看?”
宋春明說好,把袋子推了過去。
“這么多?”白襯衫笑了一下。
宋春明趕緊說:“邊經理和我說,越全越好,我就把能帶來的都帶來了。”
白襯衫點了點頭,他拿起《營業執照》、《稅務登記證》和《建設用地規劃許可證》、《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這些證照,看也不看,就推給了中間的娃娃臉,拿起宋春明的身份證看看,說了聲“宋總和我一樣大”后,也推向中間。
他反倒對那個檔案袋里,宋春明原來在機關里的工作證和那些獲獎證書很感興趣,一個個翻開,仔細地看著。
“宋總你原來在機關里,干的好好的,人緣和口碑也都不錯,為什么要下海?”白襯衫邊看邊問。
“你們調查過我?”宋春明反問。
白襯衫抬起頭,看著宋春明說:“對。”
“就我前面打電話,到我過來這一會,這才多少時間,你們能了解到什么?有朋友在我原來單位?誰呀?”
白襯衫又笑了一下:“我們又不是銀行,做事情哪里會那么草率,他們借出去的,都是國家的錢,我們借出去的,可是我們自己的錢,不小心怎么可能,希望宋總能諒解,我們已經調查了你一個多星期了?”
“一個多星期?”宋春明吃了一驚,“可那時我們根本就不認識。”
“對啊,但我知道你肯定會來向我們借錢,所以調查的工作就提前了。”
“你們知道我會來?”宋春明更吃驚了,“你們怎么知道的?”
白襯衫和中間的娃娃臉互相看了一下,笑笑,白襯衫說:
“宋總你可能忘了,我們可不是你找到我們的,而是我們找到你的,怎么,你以為我們邊經理是滿大街發名片的?”
宋春明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原來對方是早就盯上自己了,知道自己缺錢,這才找上門來的,宋春明想到這里,突然臉色一變,想起了一件事情,他看著對方,不再言語。
白襯衫也看著宋春明,他看到宋春明臉色蘧變,關切地問:“宋總,你怎么了?”
宋春明看著對方問:“你們知道我的工地停下來了?”
“那當然,不然我們怎么會知道你缺錢,杭城不管哪個工地停下來,都會引起我們的注意,會去了解一下后面的隱情,工地停下來,一大半都是因為缺錢,會是我們的客戶,宋總你的工地,停下來又不是一天了。”白襯衫說。
“別說是你,連杭城中心停下來,我們都去了解過,不過人家不是因為沒錢,是公司戰略。”娃娃臉插話說。
“這么說,你們也知道我的售樓部被封了?”宋春明冷冷地問。
“當然,今天上午的事。”白襯衫說著,突然就明白了,笑了起來:“宋總,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以為,是我們和建筑公司合謀,讓他去封你的售樓部的?”
“不是嗎?”宋春明問。
“為什么?我們這樣做,對我們來說,有什么好處?”白襯衫問,娃娃臉和他邊上的那位麻將臉,也笑了起來。
“逼我來向你們借錢。”宋春明說。
“你也可以不借啊。”白襯衫說,“而且,我們同意借你錢了嗎?我們借錢,也是有門檻的,到現在為止,至少我們三個還沒有達成一致的意見,同意借你錢,而且,你現在也可以站起來就走,就算我們和建筑公司合起來逼你,你也可以選擇找別人借,我們可不是獨家經營。”
“放心吧,我們沒有那么下作,就是要對你做什么,也會事先告訴你的。”麻將臉面無表情地說。
會議室里,出現了短暫的沉默,過了一會,白襯衫問:“宋總,你看,我們還要繼續下去嗎?”
宋春明雖然心里還是有些懷疑,他們是和熊老板他們一伙的,不過他暗自嘆了口氣,點點頭說:“好吧。”
“那請宋總回答我前面那個問題。”白襯衫說。
宋春明問:“什么問題?”
“就是你在機關里干得好好的,為什么要下海?”
宋春明想了一下說:“怎么說呢,年輕的時候,看不起機關里的人和事,覺得都太虛偽,在那里待著覺得沒勁,但又沒有勇氣出來,還是待著,待到了三十幾歲,現在在機關里,變成了人家都看不起你了,就更沒勁了,所以有個機會,就出來了。”
“后悔嗎?”
“有點,覺得自己有點過高估計自己能力了,其實,自己還就是適合在機關里混著。”宋春明說,“不過后悔又有什么用,人是做不了自己的事后諸葛亮的,要是我剛進機關的時候,是我現在的心態和心理成熟度,說不定現在都可以當高官了,所以后悔是沒有用的。”
“說得很好,也很誠實,我很欣賞你這點。”白襯衫說。
宋春明說謝謝。
“對了,宋總,你這次想借多少錢?”白襯衫問。
“一千兩百萬。”
“為什么要借這么多?”白襯衫問,“你欠的工程款,不是七百多萬嗎?”
“對,七百多萬工程款,另外,我還想把欠親戚朋友,和以前單位里老同事的錢還了,我想,要欠就欠你們一家。”
“你的想法很好,但我們不可能滿足你的要求,我們的錢,你拿去支付工程款可以,去支付土地款也可以,但就是不能拿去還債。”白襯衫說,“如果那樣,我們等于是在替他們承接所有的風險。”
停了一會,白襯衫繼續說:
“每個人都必須對他自己的行為負責,借給你錢的人,不管是像我們這樣出于利,還是像你的親朋好友那樣出于親情還是友情,他都要有能力控制他的風險,不然就必須自己去承擔這個后果,而不是別人來替他承擔,宋總你明白嗎?”
宋春明搖了搖頭說:“不明白。”
“很簡單,比如你父母借你錢,他要么就做好萬一不行,這錢就送給你的打算,要么就做好和你撕破臉的打算,只要他們能撕得下臉,他們拿回這錢的可能性就很高。”白襯衫說。
“就是說,我們現在還可以坐著聊天,但我們問你要錢的時候,馬上就會翻臉。”麻將臉說。
白襯衫點點頭:“對,就是我們方總說的這樣。”
宋春明現在知道,原來麻將臉姓方。
“我們可以借你八百萬,你要嗎?”白襯衫問。
宋春明問:“利息多少?”
“五分,月息。”
“這么高?”
“對。”白襯衫點點頭說,“老實說宋總,你的條件還算不錯,在我們這里,條件差的,八分一毛借的人也有,你的條件是,一是你外面單筆大的借款,只有農行那一筆一千萬,其他的小額借款,也都是親戚朋友那里借的,沒有在社會上借過錢。
“你的親戚朋友,催討借款的手段肯定比不上我們,要錢這種事,到最后,都是誰狠誰才要得到,和他們比,我們不怕,所以我說你條件還不錯,我們其實是可以三分借給你的,但可惜,你的工地停在那里,要加一分,售樓部被封了,又要加一分。
“還有個辦法是,要是你能說服建筑公司,把售樓部解封,工地復工,我們馬上按三分月息借你,你能做到嗎?”
宋春明思前想后,那熊老板,只要不給他錢,他是肯定不會拆封的,更不要說復工了,宋春明搖了搖頭。
“那就沒辦法了,就是五分,我們這里,不討價還價,我們只會根據我們自己的判斷,給出價格,宋總你自己考慮吧。”白襯衫說。
宋春明錢肯定是要借的,但利息,他還是想討價還價,他說:
“這工地在那里,我欠建筑公司的工程款,都是明賬,售樓部封不封,這事情也沒有變化,比如說我欠他的錢就增加了,為什么利息要加一分?”
“很簡單,說明他已經決定和你撕破臉了,你們之間溝通的管道完全斷了。”白襯衫說,“這樣風險就高了,因為封售樓部的事情,以后隨時都會發生,建筑公司會認為,這是最有效的辦法。”
宋春明被白襯衫說的啞口無言,按他這個思路想,還真是這么回事。
宋春明低頭想著,五分的價格雖然高,但如果自己不借這個錢,那售樓部就不可能解封,十天之后,姓熊的肯定還會來封辦公室,這家伙做得出來,如果他們是一伙的,他就更做得出來,這樣的話,自己馬上就完蛋了。
借了這個錢,自己至少可以暫時先緩解眼前的困難,有時間去想別的辦法。
“我這個錢,是借多長時間?”宋春明問。
“一年,長我們不借,要借也和銀行轉貸一樣,你先還,然后再借。”
“那我要提早還,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今天給你,你明天還都可以,我們就收你兩天的利息。”
“那還需要什么手續?”
“公章帶了嗎?”
“帶了。”
“那就可以了,合同上簽字蓋章,我們一起去銀行,把錢轉到你個人卡里后,你把合同和利息給我們,就可以了,對了,提醒你一下,利息是月前支付的,也就是說,我們今天把八百萬打給你,你必須馬上取四十萬現金出來給我們。”
“宋總,我提醒你一下,我們的錢,借的時候很容易,但該還沒還的時候,你會生不如死的,你考慮清楚了。”麻將臉叫道。
宋春明看了麻將臉一眼,在心里冷笑道,威脅我?我他媽的現在已經生不如死了,你還用拿這個來威脅我?文盲,你不知道有句話叫,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嗎?
“我借。”宋春明和白襯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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