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淑珍幾乎每天都會經過張晨他們店門口,她坐在他們行的那輛尼桑面包車上,經過這里的時候,她就會坐直子,很注意地朝外面看著。
她看到了這里每天都有很多的人,就從心里替張晨感到高興。
譚淑珍希望能在窗外看到張晨,又很害怕看到張晨,上次她和沈琳琳來的時候,差點就和張晨照了面,幸好她及時逃走了,她不確定,她感覺張晨也看到了她。
她和張晨的關系一直很好,就是碰到,張晨也不會怎么樣,但她就是怕碰到他,她覺得,從自己和馮老貴結婚的那天開始,有很多話,就怎么也沒辦法說清楚了。
照理說,就是有什么事,那也是她和劉立桿之間的事,但不知道為什么,譚淑珍覺得,自己比怕看到劉立桿,還更怕看到張晨。
可能就是因為他們的關系一直很好,彼此都很尊重對方,就很注意自己在對方眼里的形象,譚淑珍知道,張晨和劉立桿,一定都對自己很失望,但比較起來,張晨對自己的失望,好像還更讓她覺得難受。
可能就是因為這個,譚淑珍害怕看到張晨,她害怕看到他笑著說你好時,后面那深深的失望。
張晨是不會把他的失望,表露在臉上的。
毛行長在邊上問,聽說這是我們永城人開的店,要不要下去看看?
譚淑珍總是笑笑說,不用了,賣女裝的店,你們男的,去看什么?
你去啊,毛行長說,我們在車上等。
譚淑珍搖了搖頭,她說不用了,這里我去過,都是休閑裝,上班又不能穿。
毛行長噢了一聲,不再堅持。
他們銀行,柜面的員工都必須穿工作服,辦公室人員,服裝也發了,但并不要求必須穿,你不穿銀行的制服,總也要穿正式一點的服裝,而譚淑珍,好像每天都是穿著銀行的工作服。
辦公室的小徐抗議說,珍珍,你穿了工作服,害我們都不敢穿了。
譚淑珍笑笑,但第二天,還是穿著工作服去上班。
譚淑珍認為,既然單位里發了服裝給你,你不穿,就是不對的。
包括這次到杭城來,她穿的也還是工作服。
他們年前在杭城,跑了三天,二十九那天才回去,初二又上來了,年前譚淑珍陪著毛行長拜年,省行的市行的人行的,每一個單位,又有那么多的部門,缺一個都不行,都會得罪人。
那三天,每天都是宴請,中午請晚上請,宴請又是學問,誰放在中午誰放在晚上要推敲,中午請哪些人,晚上又請哪些人,誰和誰不能坐在同一桌,誰和誰又必須坐在同一桌,又要推敲。
那三天,忙得他們火急火燎的,經過張晨他們店門口的時候,毛行長就沒有說過要不要進去看看的話,年后的幾天,每次經過這里,他就幾乎都要問。
他們年前年后,一直在杭城跑,最高興的就是司機老年,老年是杭城人,當知青插隊去的永城,后來到銀行開車,和他一起插隊的,包括他的老婆,都從永城回到了杭城,老年沒有回,是因為在杭城沒有找到比永城更好的單位。
再說,他當司機,經常會跑杭城,所以也就沒覺得,夫妻分居兩地是多大的事了。
毛行長和譚淑珍不回去,老年卻可以天天回家,所以他會高興。
本來,譚淑珍覺得,年后毛行長是不需要來的,因為年后主要是她的事,他們行,歷任很多行長和副行長,都是提到了市行才退休的,家早已搬到杭城,不是到杭城退的,有些退了休也住到了杭城,正月里,譚淑珍就要代表單位,代表工會,來慰問他們。
但譚淑珍,畢竟還只是個工會的副主席,而那個人,得很,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而這些人,也得很,我怕你搞不定。
這是毛行長和她說的。
譚淑珍知道,前一個得很,是說那個長期泡病假的副行長兼工會主席,后一個得很,是說在杭城的這些歷任行長副行長,前一個,譚淑珍覺得確實得很,后面那些,好像不見得,沒那么難搞。
譚淑珍提著禮物進去,他們都客客氣氣的,離開了永城這么多年,對永城工行還記得他們,就很滿意,其他沒什么表示。
譚淑珍心里知道,毛行長說他們難搞,說自己必須親自來,其實是有其他的原因,這個原因,讓譚淑珍有些不舒服。
譚淑珍不是笨蛋,怎么可能不知道。
自從她進了行里之后,毛行長就經常會找各種理由,到杭城出差,而且有時候,明明事都已經辦完了,毛行長也會找借口說第二天還有事,要在杭城多住一天。
連老年有一次無意中都樂呵呵地說了,說現在自己回杭城的次數比以前多了很多,老婆對他還留在永城工行,都沒有意見了。
在行里的時候,毛行長不僅對譚淑珍,對其他的女也一樣,很注意地和她們保持距離,哪怕有女的到他辦公室,有事找他談,他都必須把辦公室的門開著。
行里的人都知道,譚淑珍也知道,那都是因為黃玲花黃主任,也就是黃副縣長的女兒,一個小鎮,一個單位,風言風語是會傳得比風還快的,惹惱了黃玲花,毛行長回家是要跪搓衣板的。
你行長算個啊,連黃副縣長,看到她這個女兒,都要讓三分。
這幾乎是半個永城縣城的人都知道的事,譚淑珍剛進銀行的時候,施老師就旁敲側擊地提醒過她,譚淑珍心里有數。
在行里,譚淑珍很注意,毛行長也很注意,所以雖然他們經常在一起吃中飯,出去吃晚飯,辦公室又緊挨著,毛行長還是大師兄,譚淑珍會經常向他請教問題,但大家都很注意著保持距離,關于他們的風言風語,一點也沒有。
黃玲花每次看到譚淑珍,笑靨如花,她從文化廣場的分理處走來行里,路過副食品商店時,都會帶點糖炒栗子山核桃香榧什么的,送給譚淑珍,或者干脆,坐在譚淑珍的辦公室,兩個人一起吃。
黃玲花一邊吃一邊還叫,阿毛阿毛,毛行長趕緊跑過來,黃玲花就讓他一起吃。
毛行長每次都不坐下來,而是站著剝了兩顆,就回去了。
黃玲花和譚淑珍,好得就像姐妹,這是行里人人都知道的事,也就更沒有人,敢說風言風語了。
但到了杭城,譚淑珍感覺毛行長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老年開著車,把毛行長和譚淑珍送到群英飯店,他自己就回家去,群英飯店是杭城市政府機關事務管理局下屬的招待所,從永城機關過來杭城出差的,幾乎都住在這里,在這里碰到永城的誰都不奇怪。
譚淑珍和毛行長在這里,碰到過黃副縣長,黃副縣長看到他們,只是遠遠地點點頭,連招呼都不過來打,毛行長也不跑過去。
在群英飯店,毛行長保持著和在行里一貫的作風,和譚淑珍走路都分前后。
毛行長在群英飯店待不住,群英飯店有食堂,他不喜歡在這里吃,譚淑珍覺得味道不錯,他說難吃死了,都是豬食,一定要去外面吃,去外面還不是在群英飯店門口,群英飯店在東坡路,邊上有的是飯店,但毛行長起碼要跑到五條街以外。
有時候甚至夜宵想吃海鮮,都不去只有四五分鐘路的龍翔橋海鮮排擋,而要坐出租車,去四季青這邊的近江海鮮大排擋。
譚淑珍當然明白,這不過是在躲避群英飯店里的永城人,這讓譚淑珍心里有些不舒服,又無可奈何。
有很多的事,是看破也不能說破的,特別是對方還是自己的領導,如果對方沒有直接的行為,你能說,領導,你不要對我有想法嗎?
但譚淑珍知道,毛行長對自己確實有想法。
坐出租車,他們都不是在群英飯店門口坐,而要走到湖濱路去坐,車來了,他會朝左右看看,然后不是坐進副駕座,而是和譚淑珍一起坐到車后排,譚淑珍也沒有辦法和他說,你不要坐這里。
譚淑珍只能盡量地把子往那邊縮,還不能做得太明顯。
車子一啟動,毛行長的話就多了起來,而且妙語連珠,不再像和在行里那樣,說什么都一板一眼,而且肢體的語言,也變得特別多。
不時還會來拍拍譚淑珍的肩膀和大腿,加重自己的語氣,看似無意的動作,讓譚淑珍毛骨悚然,不皺了皺眉頭。
到了吃飯的地方,毛行長就不再是毛行長,更像是譚淑珍的小跟班,問這問那,一切的口味以譚淑珍的口味為主,一切的選擇以譚淑珍的選擇為主。
還要幫她提包,幫她拿衣服,幫她把椅子拉開,把餐具用開水燙過。
吃飯的時候,他會地盯著譚淑珍看,說著一些不合時宜的話,直到發覺譚淑珍已經眉頭緊皺,搞下去可能適得其反,這才閉了嘴。
譚淑珍有意無意,經常會說黃姐長黃姐短的,譚淑珍說的黃姐,就是黃玲花,剛開始的時候,毛行長臉上會有些不自然,后來就無所謂了,譚淑珍說起的時候,他就看著譚淑珍笑,搞得譚淑珍自己都覺得無趣。
毛行長提議出去吃飯時,譚淑珍也嘗試過推脫,說自己體不舒服。
那就更麻煩了,毛行長不僅會去買來水果,還會待在譚淑珍的房間,噓寒問暖,久久都不肯離去,算算,還是去吃飯吧。
雖然譚淑珍心里有些不愉快,但她畢竟是女人,女人就是要人哄的,就是要有人對自己獻殷勤,而這個人,還位高權重,讓譚淑珍心里,多多少少會有些得意。
男人哄著女人,女人哪怕剛開始很反感,時間長了,也會習慣,習慣就成自然。
再說,毛行長帶她去的那些地方,東西確實很好吃啊,不吃白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