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雅琴猛地拉開門,看到門口站著的,不是任溶溶,而是孟平,雙手捧著一只砂鍋,手腕上還掛著好幾只馬甲袋,陳雅琴一愣,然后“啊!”地一聲驚呼,她想到自己赤著腳,穿著睡裙,睡裙里面還什么都沒有。
特別是今天一天,沒有洗臉,沒有刷牙,蓬頭垢面,說不定眼角還都是眼屎。
陳雅琴“啊!”了一聲驚呼后接著叫道:“等等等等,不要進來,哦哦,進來進來…”
人已經轉身逃走了。
她逃進了臥室,匆匆地換了衣服,然后開門去衛生間,去衛生間的當中,伸出頭朝客廳看看,看到孟平站在客廳里,陳雅琴說坐,坐,老孟你坐。
人已經進了衛生間,走到盥洗臺前的鏡子看看,還好,鏡子里的那張臉,還沒有到蓬頭垢面的地步,眼角也沒有眼屎,陳雅琴長吁了口氣,趕緊刷牙洗臉。
陳雅琴走到了外面客廳,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她看到孟平坐在沙發上,腰桿挺得筆直,手里還捧著那個砂鍋。
陳雅琴笑道:“你放下啊,還端著干嘛?”
孟平說:“你這里這么干凈,它這鍋底,我擔心有油,不知道應該放在哪里。”
“什么東西?”陳雅琴問。
“晚餐,哦,土雞煲。”孟平說。
陳雅琴想讓孟平放到餐桌那里去,想了想,還是拿了幾張報紙,鋪在了茶幾上,和孟平說:“放下吧。”
孟平把那只砂鍋放下,接著拿起腳邊的一只只馬甲袋,也放到茶幾上,從里面把一只只一次性飯盒拿出來。
陳雅琴看看外面,天已經黑了,一天都過去了,她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沒有吃晚飯?”
“一個人要是能夠正常吃飯,就能夠正常上班。”孟平說,“你今天都沒有上班。”
“那你,可以打電話給我,我們去外面吃啊。”陳雅琴說。
“你的電話打得通嗎?”孟平問,“還有,一個不能夠正常吃飯正常上班的人,一般來說,她是情愿待在家里,不喜歡出去的,喂喂,你有碗筷嗎,還是用這一次性筷子?”
“哦,有有。”陳雅琴跑了開去。
“還有勺子。”孟平追過來一句。
陳雅琴拿了碗筷和勺子過來,孟平把砂鍋蓋掀開,陳雅琴忍不住叫道:“真香啊。”
孟平看了看她說:“你是一天沒吃飯了吧?”
陳雅琴嗯嗯地點著頭。
孟平舀了半碗湯,和陳雅琴說,先喝湯,然后吃肉吃菜。
陳雅琴說了聲謝謝,端起碗喝了一口,睜大了眼睛叫道,真好喝,老孟,這雞湯真好喝。
孟平笑道:“我知道好喝,這家菜做的不錯。”
陳雅琴指了指那只砂鍋,問:“哪里的酒店,打包還讓你把這個打走?”
“下沙,老板是熟人。”孟平說,“下次還給她就是。”
“這么遠,你跑下沙去買飯菜?”陳雅琴說。
“知道那里好吃啊,我一個外地人,其他地方又不熟,還有,這打包的菜,有一個規律。”孟平說。
陳雅琴好奇地問:“什么規律?”
“那就是,凡是大酒店打來的,一律不好吃,必須去小飯店。”
孟平說著,陳雅琴想想,還真的是有點道理。
“對了,這么多菜,是不是該喝點酒啊,你不會連酒也沒有吧?”孟平問。
陳雅琴點點頭。
孟平苦笑著搖搖頭:“你這是苦行僧,就這么對待自己?”
“忙,忙,眼睛一睜就去辦公室了,顧不上。”
陳雅琴說著想起來了,放下碗,站起來跑進廚房,不一會跑出來,手里拿著一瓶還沒有開封的加飯酒,這還是剛搬來的時候,去大采購,和油鹽醬醋糖一起買來,準備當料酒的,但買來后,這里根本就沒有開過鍋。
“這個可以嗎?”陳雅琴問。
孟平說可以,陳雅琴舉起瓶子,有些狐疑地說,還能不能喝啊,放了都一年多了,有沒有過保質期。
“拿來拿來,酒沒有保質期。”孟平說,“不知道酒越陳越好?虧你還是紹興人,你們紹興的女兒紅,是不是女兒剛出生的時候埋地下,要到出嫁才挖出來?”
“這就是個傳說,反正我媽生我的時候,就沒有埋過。”陳雅琴說。
“有沒有埋過,那要等你出嫁才知道,說不定他們已經埋了,等著給你驚喜呢。”孟平說。
陳雅琴嘻嘻笑著,把酒給了孟平,然后拿過來一只杯子,和孟平說,你喝,我吃飯,我快要餓死了。
她拿過放飯的馬甲袋,拿出了一盒飯,看到袋子里還有兩盒藥,問,這是什么?飯店里還有藥打包?
“飯店邊上買來的。”孟平說,“不能正常上班和吃飯的,一半是心情不好,還有一半,可能是感冒了,看樣子你是前者。”
陳雅琴聽著,心里一熱,她說:“可是我心情也沒有不好啊,我現在心情很好。”
這樣說著的時候,陳雅琴心里是虛的,自己現在的心情,確實很好,但白天呢,昨晚呢?
“這個菜真好吃。”陳雅琴趕緊轉移了話題,“對了,老孟,你什么時候來的?”
“下午啊,你都撂挑子不干了,我這個老板,還不急得屁滾尿流跑過來?”
“誰說我不干了?”
“沒有,你沒有想不干?”孟平看著陳雅琴問,“那太好了!這樣的話,其他的話我就不用說了,我還想了一路,怎么說服你,好,吃菜,吃菜。”
“我就是氣不過,覺得沒勁,上午就懶得出門了。”陳雅琴說。
“你氣什么?”
“我氣…”陳雅琴覺得自己也說不出來,自己氣什么,她問孟平:“對了,我沒去上班,是老倪打電話給你的?”
“不是。”孟平搖了搖頭,“是馬麗,不過,馬麗給我打的時候,老倪在邊上,他還端著,老板嘛,你也知道,就是心里再急,表面也要端著,他自己端著,但很希望我能出馬的。”
“你不也是老板?”
“不一樣。”
“什么不一樣?”
“第一,我們屬于兩代人,他那代人的處事方式,和我們不一樣,無所謂誰好誰不好;第二,他是你的專職老板,我和桿子,都是兼職的,是你的業余老板,有時候,業余的老板,比專職老板更管用,因為,你對專職老板敵意再深,也不會轉嫁到我們業余老板身上,對不對?”
陳雅琴咯咯笑著:“這老板還分專職和業余的?”
“當然了,就好比我以前在機關上班,一個院子里,職務比我高的,都是我的領導,但這領導和領導,可大不相同,和我隔得越遠的領導,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就越隨和,哪怕他們的職務很高,比如書記和市長,我們也會和我隨便開玩笑。
“但隔得越近的領導,就越嚴肅,比如我們的局長,從來不和我開玩笑。”
“為什么?”陳雅琴問。
“有直接的利害沖突啊,我這種小巴拉子,我的提拔,還沒到書記和市長管的地步,我們的局長就管著,他隨便了,他自己會覺得,是不是給我釋放了不正確的信息,同時,也擔心別的同事看在眼里,不好受,覺得是不是領導特別賞識我,這會打擊大家往上爬的積極性的。”
“真復雜。”
“對,有人的地方,就是一個小社會,一千個人在一起,會自然形成一個一千人的小社會,一百個人在一起,會形成一百個人的小社會,三個人在一起,照樣也會形成三個人的小社會,大社會的種種毛病,一樣會濃縮到這個三個人的小社會里。
“三人行不是必有我師,而是必然也要分出親疏遠近和高下,如果不然,三個人都想當大哥,這個小社會就會極其的不穩定,那關羽和張飛本事差不多,因為有劉備這么個慫貨當大哥,他們的結構才穩定,梁山也一樣,武松和林沖都不能當大哥,宋江那個慫貨才可以。
“慫貨很多時候,才是一個小社會的凝結劑和潤滑劑。”
孟平說著,陳雅琴一直微微笑著,等孟平說完,陳雅琴說:“你這是從哪里學來的一套歪理?”
“什么歪理,這都是我自己總結出來的,銘心刻骨,血淋淋的教訓。”孟平說。
“什么教訓?”
“我啊,我就是教訓。”孟平說,“剛進機關的時候,我血氣方剛,各方面都努力去做好,把自己最優秀的一面表現出來,結果也真的表現出來了,我是我們那個大院,大家公認的最有能力,也最聰明的青年干部之一,但真到了要提拔的時候,往往沒有我的份。
“你知道為什么?因為在班子討論的時候,總有人會說,小孟這個人,各方面的表現還是不錯的,但就是不太成熟,是不是再鍛煉鍛煉?無異議通過。
“什么是成熟?不成熟的人會有能力嗎,他會工作比別人做得出色?沒道理吧?我后來琢磨出來了,不是不夠成熟,而是不夠慫,鋒芒太露、能力太強才是我的致命傷。
“你想想,要提拔一個科長的時候,廣大科長們是參與考評的,要提拔一個局長的時候,也一樣,廣大局長是參與的,我這樣的,當了科長就是科中之鳳,當了局長就是局中之鳳,還有別的人活路嗎?就是那局長,也擔心我當了科長后,很快會威脅到他局長的位子。
“所以,小孟這個人還不夠成熟,再鍛煉鍛煉,就成為了大家的共識,我成為了大院里的名人,大家都和我很好,但真到關鍵時候,能拉我一把的一個沒有,這個時候,我才明白,只有慫貨才會成為一個小社會得核心。
“可惜,明白得太遲了,一個人成為了大家眼中的聰明人之后,你再想成為慫貨,就已經不可能了,大家都知道你是裝慫,雖然很多的慫貨都是裝的,但他們知道一開始就裝,就認慫,他們才是聰明的。
“就像劉備,一開始就表現出我是你們大哥,但我打架很慫的樣子,后來,打打殺殺的活,自然就變成是二弟三弟的了,我只負責在后方當主公。”
“不錯,聽上去很有道理,老孟。”陳雅琴笑道。
“不是聽上去,是我就是道理本身。”孟平笑道,“來,說說你,你是怎么回事?等等,你別說,我來說,好不好,老倪開除了任溶溶,你覺得很不公平是不是?覺得任溶溶沒做錯什么,而平時,你和她的關系又很不錯,就覺得要為她出頭,不出頭不過癮,對不對?”
陳雅琴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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