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每天早上五點四十起床,洗漱完畢后去市場開門,起先小昭想起來,和張晨一起去,張晨把她按在了床上,和她說,你繼續睡,攤位里沒必要去兩個人,你睡醒了,到九、十點鐘再過來也來得及。
小昭伸出了左手,和張晨說:“那你幫我畫九點。”
張晨拿起筆,畫好了手表,時針和分針畫到了九點。
小昭和張晨招手說:“親愛的辛苦了。”
張晨親了親她,和她說,你陪我們兒子好好睡。
小昭“嗯”了一聲。
從此,每天都是張晨起早先去,小昭九點起來,做好早飯,然后去市場,和張晨一起吃早飯。
吃完早飯,張晨站起來,還沒有說話,對面鳳珍就笑了起來,說:“又要去蕩一圈了。”
張晨笑著點點頭,和小昭說,我去了。
小昭說好。
這也是張晨每天必做的功課,小昭到了,他就會去其他市場轉轉,去報刊亭轉轉,轉轉的范圍越來越大,最后連和服裝市場隔了幾百米的面料市場,也要去轉轉了。
比較起來,張晨更喜歡去面料市場轉,四季青的面料市場,在秋濤路,這里以零售為主,雖然當時買成衣的人越來越多,但總是還有一些人,喜歡到面料市場扯了布,去找裁縫做。
面料市場攤位里的這些面料,大多是從柯橋一匹匹進來的,然后在這里零賣,柯橋的面料,以化纖面料為主,織法和花型都很新穎。
市場里還有幾家賣棉麻面料的,他們不是從柯橋進的面料,而是從南通和張家港一帶的棉紡織廠、麻紡織廠,以很低的價格,吃了他們的庫存面料,到這里賣。
甚至很奇怪的,還有一家賣臺灣面料的,老板好像也是臺灣人,不知道他怎么會想到,跑到這里來賣面料的。
張晨更喜歡逛面料市場的原因,是因為他覺得到了這里,更有想象的空間,雖然他一尺布也不會買,但他喜歡站在一邊,看著這一塊塊的面料,想象著它們可以做成什么,也想象得出來他們成衣后的效果。
而在服裝市場轉,他現在越來越多的是看到,不管是什么款式,看上去總有讓人不滿意的地方,總覺得有很多地方,設計得不到位。
這是不是衣服見得太多的緣故,不知不覺,自己好像就變成了一個專家,雖然這個專家很凄慘,還有一堆的貨堆在攤位里,沒有賣出去。
開業之前的那個晚上,他們在攤位里忙碌,這么多的衣服都要熨燙,都要把樣出出來,市場里只有一個燙衣間,這么多的攤位要燙衣服,隊伍排得老長,小昭就拿了燙衣板,自己在攤位里燙了起來,瞿天琳和小安下班了也過來幫忙。
瞿天琳和小安,都覺得他們這次進來的衣服太好看了。
張晨和小昭,在廣州一個個市場,一家家攤位轉著不知道,在火車上,他們把進貨單拿出來整理以后才發現,他們大大小小進了七八十個款式,五百多件衣服,兩個人自信滿滿,都覺得這么多的衣服在店里擺出來,當然會好看。
說不定會讓那些來進貨的人,和他們在廣州一樣,看得眼花繚亂,在他們店里舍不得走。
瞿天琳和小安的贊嘆,更增加了張晨的信心,他們的衣服,不就是要賣給她們這樣的女人嗎,她們說好,那肯定是沒錯了。
他們忙到九點多鐘的時候,海根從門口經過,他走進來看看,什么也沒有說,和他們笑笑就走了。
張晨心里咯噔一下,他覺得海根哥今天有點怪,照道理他肯定要說幾句什么的,什么也不說就走了,會不會是自己的貨有什么問題,和其他攤位的貨撞到了一起還是什么的,畢竟這里可是有三百多個攤位。
你很難保證你去廣州,別人就不會去廣州,你看中的貨,別人就不會看中。
張晨拿著香煙追了出去,叫住了海根哥,請他抽煙,兩個人站在那里,一邊抽煙,一邊看著攤位里的三個女人在忙碌,張晨問海根:“海根哥,在市場里,你是不是看到了賣和我們差不多衣服的攤位?”
“在這個市場倒還沒有。”海根和他說。
“我們都沒有什么經驗,不知道怎么進貨,海根哥,你看我們這次的貨進得怎么樣?”
海根不響,茲茲地抽煙,一支煙快抽完了,他輕輕嘆了口氣,和張晨說:“也怪我沒有提醒你們,我應該想到的。”
“怎么了,海根哥?”張晨略吃了一驚,心想,果然是有什么問題。
“你們…你們這個,太像零售店了,可這里是批發市場。”海根說。
張晨心里一震,海哥繼續說:“小張,這衣服好壞啊我不懂,我就知道攤位里應該是怎么樣的,這市場里的攤位,一般都是兩三個款式,有些攤位,你去看看,只有一個款式,最多的也就四五個款式,尺碼顏色配配齊,攤位里就堆滿了,哪里有這樣幾十個款式的。”
張晨愣住了,這個,他和小昭還真沒有考慮過,光顧著這個款式好看就進一點,那個款式好看就進一點,不知不覺,就進了這么多的款式。
現在想想,不僅是四季青的攤位,連廣州的攤位也是這樣,一個攤位最多是兩三個款式,還沒見過像他們這樣七八十個款式的,海根一說,張晨現在再看自己店里,確實像個零售店。
“款式一多,你數量就少了,其實在這市場里,好賣的款式就那么幾個,不會說你幾十個款式都好賣的,那好賣的款式,你賣完了,其他人再要你沒貨了,等你再到廣州一個來回,這新款都變成了舊款,沒人要了。”
張晨覺得海根哥的這話很有道理,看樣子自己的這次進貨策略是完全錯了。
海根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說,不要灰心,這次沒進對,下次就有經驗了。
張晨趕緊說,謝謝海根哥。
張晨回到攤位,小昭看到他臉色不好,悄聲問道,怎么了,海根哥和你說了什么?
張晨搖了搖頭說沒有,沒有什么。
小昭滿是疑惑,不過也顧不得這么多,馬上就去忙了。
市場開業之后,張晨馬上體會到了什么叫商場如戰場,而這個戰場,又有多殘酷。
開業的那天,因為是新市場,還是有很多進貨的客戶,滿懷期待進來這個市場,張晨他們的攤位,正如海根說的,位置好嘛,進來的人都會經過。
有不少拉著手拉車的顧客看到他們的貨,也進來了,但問問價格,調頭就走,把張晨和小昭搞得莫名其妙,小昭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消逝呢,就對著了一個個背影。
直到后來有人告訴他們,他們才知道,張晨去之前在市場里轉過,到了廣州,以為四季青沒有的貨,就在他們去廣州到等市場開業的這十幾天,其實老市場已經賣了好幾天了。
再一問價格,老市場的批發價,比張晨他們從廣州的進價還便宜,他們就是以進價賣給別人,別人也不會要,而且,都認定他們也是從老市場進貨到這里賣的。
小昭都快急哭了,他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來才搞清楚,在廣州,不管是沙河還是西湖路燈光市場,其實服裝不是只有兩個價格,而是有三個價格,在零售價和批發價之外,還有一個打包價。
打包價是只有那些全國各地去的大批發客戶才能享受的,打包價的貨,不是在沙河市場,也不是在西湖路燈光夜市,而是在工廠里,就直接發走了。
四季青老市場,他們本來走的就是量,新款大量上市以后,他們也就一件衣服加幾塊錢的利潤就賣了,這樣做,一是為了迅速占領市場,還有就是,為了讓你仿版的人,即使仿制出來,你算算也無利可圖,覺得仿了也不劃算,放棄仿版。
所以,他們的服裝,批發價比張晨他們的進貨價還便宜,是很正常的。
張晨他們的貨,還有一個毛病就是,他們進貨的時候,張晨都是以小昭為模板的,他選擇的尺碼,都是適合小昭的,小昭穿的是S碼,也就是小號,張晨就會進兩件S碼,顏色都很適合小昭的,他會進幾個顏色的S碼,最多再進一件中號,也就是M碼。
所以他們進來的服裝,以S碼居多,少量的M碼,大號的L碼,幾乎絕跡,有攤主還提醒過張晨,你是不是要把尺碼進進齊,張晨還吃驚地看著對方,心想,開什么玩笑,L碼,那要是多肥的肥婆才能夠穿,不要不要。
他不知道,一般進貨的,和他恰恰相反,都會按1:2:1的比例進貨,M碼中號進得最多,這樣進有它內在的邏輯的,比如一個人,很喜歡這個款式,實際是該穿S碼,但如果S碼賣完沒有貨了,M碼稍大一些,她也能接受。
另外一個人,她實際需要穿L碼大碼的,如果L碼賣完沒貨了,M碼穿身上稍緊一點,她想洗洗就會大的,穿穿就會大的,甚至還有人會想,自己不是已經在減肥了嗎,再過幾天,這衣服就正好合適,她也會買。
但穿L碼的,絕對接受不了S碼的衣服,穿S碼的,絕對接受不了L碼的衣服。
在服裝銷售這個行業,M碼才是王者,才是需求量最大的,而工廠,也是按這個比例生產的。
還有顏色也是,張晨只挑了小昭最適合的顏色,而對攤主推薦的很好賣的顏色嗤之以鼻,這樣的結果是造成他們的貨,不僅斷碼,還斷色,斷色斷碼,是賣服裝的大忌。
張晨是個很聰明的人,自己這批貨的這些毛病,他自己也很快就發現了,但這個時候,整個市場已經日落西山,門可羅雀,大概什么暢銷貨放在這個市場,都會積壓成垃圾貨。
他們怎么敢再去廣州進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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