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八年,對全體中國人來說,最值得期盼的當然是北京夏季奧運會的舉行,媒體上,都把這一年叫做奧運年了。
但進入了0八年,很多的中國人,特別是南方地區的中國人,感覺都被挨了一悶棍,覺得今年,注定會是不平凡的一年。
幾乎是在元旦零時的鐘聲剛剛敲響,杭城就開始下起了雪,對已經兩年沒有正正經經下過雪的杭城來說,這一場雪的降臨,給人帶來了欣喜。
杭城人已經習慣了,只要一看到雪,杭城人就會想起“斷橋殘雪”這四個字,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呼朋喚友,拿著照相機去西湖邊看雪,拍照留念。
加上元旦又是放假,所以這天,西湖邊擠滿了看雪的人。
雪也很應景,好像知道人們的期盼,這一天的雪下得特別的大,不過是一個晚上,等到人們擁到西湖邊的時候,西湖邊已經是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已經是一個冰雪的世界。
舉起相機,哪里哪里就都可以入景,都會美如畫了。
不是說瑞雪兆豐年嗎,這已經接近年關了,來了這么一場大雪,大家都覺得這是一場及時雪。
雪沒有停,雪一直在下,一直在下,一天、兩天、三天…
人們漸漸開始發覺不對了,記憶中還沒有一場雪,是可以這樣連綿不覺地下這么長時間的,這可不是梅雨季節的梅雨,可以一直下,原來杭城的下雪天,能夠連著下個一天一夜,在地上積起半尺厚的雪,那就已經算是大雪了。
但今年的雪,一直下,下了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你這個是什么意思?
氣溫也開始驟降,好多年了,還沒有哪一年會像今年這么冷,張晨他們在辦公室里,開著空調,好像那空調里呼呼吹出的都是冷氣,他們連上班的時候,都還需要穿著羽絨衣,臃腫地像只狗熊那樣趴在那里。
動感地帶樓上的水管凍住了,小武他們燒了開水,往水管上面澆,一路澆過去,一直澆到通往一樓的地方,這才讓水管里開始流出了水,但第二天,不是樓上的水管問題,而是一樓進來的水管被凍住了,那水管埋在地下,他們可沒有辦法澆。
打電話給自來水公司,自來水公司說,你們那里還算好的,只是凍住了,很多地方是水管凍裂了,炸開了,我們的維修人員,二十四小時在搶修,都修不過來。
好吧,還算好的,心里總算是有了點安慰,但水是已經停了,只能燒雪水洗臉,小武干脆是每天直接拿雪在臉上搓,這就算是洗了臉了。
雪還是不停地下,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他們再看這雪,就沒有那么多浪漫的情愫了,只是覺得討厭,怎么還不肯停啊。
街上都已經開始冰凍了,環衛工人清理積雪的速度,趕不上雪下來的速度,連從“錦繡家園”開到“動感地帶”,都變得困難重重,張晨干脆是連車也不開了,每天走路去上班。
想起來下沙,都已經是變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只能靠電話和電腦聯系了。
打開電視和電腦看看,他們真的還算好的,湖南湖北和江西還要慘,雪已經成災,電視里,已經出現了一個專有的名詞,叫南方雪災。
2008年的南方雪災,對少雪的南方人來說,注定會成為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
高壓輸電鐵塔被雪壓垮,很多地方開始停電,飛機已經開始大面積的晚點和停飛,火車也開始停開,受災最嚴重的長途汽車,大量的旅客滯留在車站里,最讓人感到揪心的是,春運已經開始。
劉立桿他們建筑公司,因為大雪,早就已經停工,工人們已經放假了,但他們沒有辦法回去。
票本身不好買不說,你就是買到了票,也走不了,通往各地的高速公路都封閉了,幾乎所有的長途客車都已經停運,還在通的火車,車站也每天在發布停運信息,很可能你買的票就在里面。
就算是你僥幸上了車,也不意味著你可以回家,你很有可能,也只是從杭城的城站或者東站,轉移到了離你家近一點的火車站,下了車,你還是一樣會被滯留在車站里,回家的短途客車也沒有了。
劉立桿他們的苦惱,隨著時間的臨近,馬上又變成了張晨的苦惱,他的幾千個工人,同樣也走不了了,滯留在廠里,問題是還無事可干,面料和輔料的供應極不正常,只能做做停停,接著,蔬菜的供應也變得極不正常,老傅每天早上,都要去菜場搶菜了。
本來,杭城本地,過了清泰立交橋,四季青、五福村、三叉村、水湘村、三堡到九堡,大都是蔬菜專業村,杭城的蔬菜供應不會成問題,滿足自身的需求外,還可以向鄰近的城市供應。
但這幾年,這些地方的菜地都被征用了,特別是杭城市政府的決戰東部大戰略開始實施之后,這些地方的菜地,都變成了房地產用地,這些村,都被村改居了。
杭城的蔬菜,也必須依賴從外地輸入,碰到了這樣極端的氣候,交通堵塞,蔬菜的供應當然就成了問題。
僧多菜少,老傅不得不對食堂的菜品進行減量供應,這樣,工人們又怨聲載道。
趙志剛打電話給張晨,張晨也沒有辦法,他說,我要是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我就可以去當市長、當高官了。
“老板,那個市長,不是你朋友嗎,你不能打他電話,讓他幫幫忙?”趙志剛說。
“你這個死趙志剛,我打電話去找他幫忙買蔬菜?虧你想得出來,人家比我還頭疼,你他媽的幾千個人,少吃一口菜就呱呱叫了,人家要管著幾百萬人的吃飯,明白嗎?”張晨罵著就把電話掛了。
張晨說的沒錯,想也想得出來,李勇現在有多難,比薩斯那個時候還要難,他給張晨他們打電話的時候,聲音都是嘶啞的。
曹敏芳給張晨打電話,和他說,張總,我們三亞沒事,你們要么到三亞來吧。
張晨心想,這個時候,自己怎么能夠把這么多人扔下,跑去三亞,雖然想起來三亞確實很誘人,穿著笨重的羽絨服,想著一身的島服和人字拖,那就是自由的味道。
張晨自己不能走,但他決定把老人們送走,“錦繡家園”現在也是,水電都不能正常供應,張晨和譚淑珍、劉立桿商量,他們把家里的老人,都送去了三亞,張晨說,老劉和老譚要打架,也讓他們去溫暖一點的地方去打。
小樹和姚芬、還有向南,陪著他們去了。
把老人們都送走了,張晨他們留著,就有了要和這雪災斗一斗的意思了。
每天都不能好好地洗臉洗澡,有一天沒一天的,大家看上去都有些蓬頭垢面,不過沒有關系,反正全城人民都如此,什么事情,只要是全城人民都如此,就不是個事,哪怕全城人民都裸奔,大家也會很快習以為常。
他們都已經做好了持久戰的準備,準備這個年就這么鬧哄哄亂糟糟邋遢遢地過了,沒想到到了一月底,天氣卻突然地晴了。
雖然湖南雪災還在繼續,江西雪災還在繼續,湖北雪災還在繼續,甚至粵北雪災還在繼續,但浙江,到了一月底,雪突然地就停了,停得有些戲劇化。
往北的通路開始暢通了,困難的是南方,往北的通路暢通之后,山東的蔬菜開始源源不斷地進來,菜價沒有因為春節的臨近上漲,反倒下降了,蔬菜供應的問題解決了。
接著,通往省外的高速公路,開始一條一條地恢復運行,那些急等著回家過年的人們,也顧不得這么多了,哪管前路茫茫,也毅然上路了,哪怕被堵在路上,也是離家越近越好。
張晨他們廠里開始有序地疏散,四川和貴州那些路遠的,張晨擔心會被堵在路上,干脆給他們買了機票,送他們回去,附近安徽和江蘇、河南的,好在動車開通了,可以讓他們坐動車回去。
實在到不了的地方,張晨把公司里的面包車和司機都集中起來,干脆讓司機開著車,送他附近的人一起回去,過完春節再開車回來。
只是到了半路,就有三輛車被攔住了,說是非法營運,要扣車,真是豈有此理,我自己公司的車送自己的工人回家去,這也叫非法營運?
張晨在電話里和對方爭執了半天,對方一點也不松口,最后無奈,都是罰了幾千塊錢后繼續上路。
這他媽的,讓張晨一整天都感覺到窩火。
等到了二月五號,年二十九,把最后的一批工人送走,張晨覺得自己都快累趴下了。
劉立桿和譚淑珍也是,他們也經歷了和張晨一樣的事情,這一個冬天的一場雪,似乎讓所有的企業,在時間和行動上都變得一致了,大家遭遇了同樣的困難。
到了年二十九的傍晚,三個終于忙完的人湊到了一起,想著第二天應該去三亞吃大飯,卻都感覺到提不起興致了,感覺到三亞也太遠了,還真的是天涯海角。
“明天都去我家里吧,去我家吃大飯。”
小武和他們說,三個人想都沒想,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