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陷入了短暫的靜默。
柳主任雙手支著下巴,想了一會,他和郵電局的王局長說:
“老王,這個事情,我看是這樣,不是說你們錯了,但也不能說是人家企業錯了,你看看,就是我們在座的,對這個問題,都沒有一致的認識,我覺得,根源還是在我們整個的經濟形勢變化太快,但國家法令法規又相對滯后,對這一塊,沒有明確的界定。
“不僅我們實際在一線的管理部門,無所適從,企業更加無所適從,應該說,至少我們應該承認,這個業務,怎么說呢,我聽下來,它和傳統的托運還是有所區別,和你們郵電的傳統業務,也有區別,如果要更好地界定的話,我想,這應該是叫快遞業務。
“如果我們大家重視這塊,扶持它,管理好它,我覺得,這很可能是我們的一個新的經濟增長點,市場的需求擺在那里,誰也沒有辦法回避,如果一昧的扼殺、打壓,能不能打壓住,我很懷疑,你可以打壓一家公司,但沒有辦法把整個的市場需求都打壓下去。
“老王,我這樣說,你同不同意?”
王局長感覺到氣順了一點,他看了看工商局長,點點頭說,柳主任這樣說,我同意。
“那好,依我看,就這件事,我們可不可以,試一試,看一看,想一想,等一等,現在中央也要求我們思想再解放一點,步子再大一點,所以,我覺得,試試看看想想總是沒錯的,但我們不是被動的試看想,而是要把我們看到的情況,及時向上級,向中央反映。”
柳主任喝了口水,接著前面的話題說:
“我的建議是,你們郵電,可以通過你們的系統,把這個情況向上面反映,我們的發改委和秘書處,也可以把這情況向上面反映,老應,你不是全國人大代表嗎,你也可以,在兩會的時候,以提案的方式,向我們的立法機關提出你的看法。
“我想,我們這樣多渠道的反映,肯定會引起上面對這個問題的重視,會有新的政策和更具體的法規出臺,你們看怎么樣?”
在場的人,大家都點了點頭。
柳主任繼續說:“我們這樣做,一個是在實踐中摸索和探索新的經驗,最主要的,還是要察覺到這個事情的敏感性,把可能會發生的矛盾和沖突,控制在可控的范圍內。
“在我們試試看看想想,并且等等,等什么,那就是等新的法規出臺,但在這等的過程中,對待企業,特別是新興的民營企業,我覺得應該抱持寬容的態度,怎么說,人家也是合法的企業,這個不是工商一家的事,我們政府的各部門,都有保護和扶持他們的義務。
“特別是,不要一棍子就把人家打死,逼得人家還要流落街頭,你打死一家企業容易,但寒的是一大幫人的心,這也不符合中央要大力扶持和發展各種所有制形式企業的大政方針。
“老王,我的建議是這樣,在目前的情況下,比如對這類型的企業,我們既要慎重,又要本著維護改革開放的大局,鼓勵大家解放思想、敢闖敢干的大局,在合法與非法,沒有明確的界定以前,不鼓勵,但也不要把人家企業,逼得走投無路。
“特別是在執法上,我們的手段完全可以靈活一點,比如,你們的稽查,可以采取拍照存證的辦法,當然,如果發現有明確違法的事件,比如就我們前面提到過的收發信件的業務,立即取締,但對模糊的,不明確的部分,就采取拍照存證的辦法。
“最后,如果證明他們確實違法了,你們郵電,還是可以追究他們的違法責任的,你看這樣可以嗎?”
發改委主任說:“我覺得柳主任的這個建議很好,王局長,有時候,這過度執法,最后也會讓我們自己很被動的,而且這個事情,他們發的,不就是包裹嗎,又不是什么違禁品,沒有查封的急迫性和必要性,事后追責,也完全是可以的。”
柳主任長篇大論的時候,王局長的內心也在斗爭著,他不得不承認,柳主任的話是有道理的,柳主任說完,看著王局長,王局長沉默了一會,他說:
“好吧,我同意柳主任的意見,我們會先行解封,再把這個情況上報,最后的處理決定,等上面的指示。”
“這就對了嘛,老王。”應局長說,“如果最后上面認為這是違法的行為,我在這里承諾,我們工商局,一定配合你們郵電,去取締所有這類型的公司。”
這一次看似非正式的會議結束了,除了參加會議的人,外人幾乎都沒有怎么察覺,但這其實卻是,對整個中國快遞行業,有關鍵意義的會議。
杭城市郵電局,杭城市政府、發改委、工商局,包括人大代表老應,通過各種途徑,都把這一情況向上面反映,引起了重視,推動把修訂《郵政法》,提上了日程,在幾年后修訂的《郵政法》里,專門出臺了針對快遞企業的設立和規范管理的相關法規。
有一點柳主任的判斷非常準確,那就是類似的公司和業務,在此之后,在杭城迅速地出現,并且發展,杭城市郵電局,沒有和全國其他各地一樣,對此進行嚴厲的打壓,而是保持著一種寬容的態度,這也讓杭城成為了中國快遞業務的發源地。
在這當中,很多最早從事這一行業的,都是來自杭城下面的一個小縣桐廬,也就是吳朝暉的故鄉,他們可以說是帶動了一大批人,投入到這個行業。
直到今天,除了順豐,全國幾大快遞公司的老板,清一色都是桐廬人,桐廬成為了名副其實的中國快遞之鄉。
這些都是后話。
有很多時候,置身于歷史事件之中的人,自己是不知道,他正在改變著歷史的,比如辛亥革命前夜的那幾個武漢新軍,他們不知道,自己在試驗炸彈過程中的一次偶然失誤,會帶來這個古老國家翻天覆地的變化。
比如這一天的柳主任,杭城郵電局的王局長,杭城發改委的主任和杭城工商局的局長老應,包括張晨、劉立桿和魏文芳。
當天傍晚,杭城郵電局稽查大隊的人,到了魏文芳他們的店,揭了封條,打開了卷閘門,對里面所有的包裹進行檢查、清點、拍照,特別注意有沒有信件和明信片之類,都沒有發現。
稽查人員,把清點的單子讓魏文芳簽字后,把卷閘門的鑰匙還給了他們。
魏文芳問領隊的稽查大隊的隊長,那我們明天可以繼續營業嗎?
大隊長看了看她,笑笑,什么也沒有說,帶著大隊的人馬走了。
魏文芳和劉立桿、張晨互相看看,吁了口氣,至少,這些貨都可以發走,眼前的燃眉之急解決了。
吳朝暉的妹妹也回來了,魏文芳讓她給所有的客戶打電話,魏文芳和她說,先對耽誤了人家的貨表示抱歉,然后再告訴人家,我們這里解封了,耽擱的貨明天都可以發走,懂嗎?
吳朝暉的妹妹點了點頭。
劉立桿和吳朝暉、魏文芳說,這里還沒有完全解除危險,這個事情,到底能不能做還沒有個最后的定案,郵電的人,隨時都還有可能會來,你們還是要另外再想想辦法。
“走吧,先去吃飯,邊吃邊聊。”張晨說。
四個人上了劉立桿的車,魏文芳說要請張晨和劉立桿吃飯,謝謝他們今天的幫忙,不然,他們可真的完了。
“請什么請,小昭和賀紅梅已經在西北餐館等我們了,快點走吧,她們也急著想知道結果。”張晨說。
“有一個人,魏文芳你必須謝謝,就是那柳主任,今天要不是他出面,你們的這個門解封不了。”劉立桿說。
“是的,我也是這么想的,張總,你能幫我打個電話,我想請他吃飯。”魏文芳說。
“這個電話我不來打。”張晨笑道,“要打你自己打。”
魏文芳想了想說:“好吧,那我明天打他電話,我一定要謝謝他。”
他們到了西北餐館,小昭和賀紅梅帶著張向北已經在這里,小昭問他們,怎么樣了?
張晨說,店是解封了,東西都可以拿出來了,但接下去會怎么樣,郵電局還會不會來查,現在還不知道。
小昭松了口氣,她和魏文芳說,貨拿出來就好,這樣至少沒有損失。
魏文芳點點頭。
“那你們接下來準備怎么辦?”賀紅梅問。
魏文芳說:“我還是想繼續干這個,我已經認定,這是可以做成功的事,我也是這段時間和客戶打交道了以后才發現,這個市場,真的比我原來想象的要大很多。”
“可這樣每天提心吊膽的做生意,這生意也沒有辦法做啊。”小昭說,“包括你們的那些客戶,這一次還好說,要是下一次怎么辦,客戶也會害怕,他們怎么敢把貨再交給你們?”
“這也是我最擔心的事情。”魏文芳憂慮地說。
“狡兔三窟,你們必須換地方了。”劉立桿拿著一個鐵簽插著的羊腰子,邊吃邊說:“不能夠再乖乖地在那個地方,等著他們來,小昭說的對,再來一次,真的麻煩了。”
“道理我也知道,可是,我們能搬到哪里去,也不能離四季青太遠,不然,就太不方便了。”魏文芳說。
“你們發現沒有,今天,其實不管是工商局,還是發改委,包括柳主任,其實都是支持你們的,只有郵電局一家反對,郵電為什么反對,說穿了還是利益,就是因為擔心你們會搶他們的飯碗,但我想,如果市場有這個需求,郵電就是想擋也擋不住。”
張晨說著,劉立桿看著他笑了起來,張晨奇道,你笑什么?
一個羊腰子已經吃完,劉立桿點著手里的鐵簽,叫道:“你這話,說的有水平,魏文芳,你有沒有發現,這張晨現在說話,和柳主任很像?”
魏文芳笑了起來,她說是,我也發現了。
張晨也笑了起來,他說:“我的意思是,魏文芳,你們的好日子肯定會到來的,但這個時候,你們要學會保護自己,不要在黎明前倒下去,成為先烈和先驅。”
“這個對,你是不是想到好辦法了?”劉立桿問,他太了解張晨的話語體系,知道他這樣說的時候,心里一定是已經有了主意。
張晨點了點頭,他說:“你前面說的那話沒錯,魏文芳,你們就是要狡兔三窟。”
“怎么我們又變成兔子了?”吳朝暉不解地問。
張晨笑道:“兔子還不好嗎,兔子的警覺性最高,你們現在,就是要變成兔子,才能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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