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從武林飯店樓上下來,抬頭看了看頭頂陰霾密布的天空,嘆了口氣,心里感覺有些迷茫,他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鐘,小昭今天上早班,現在已經下班,她還在紅旗旅館,等著張晨一起回去。
張晨看看這天,馬上就要下雨了,心想,今天就不去其他的地方,還是先回紅旗旅館,早上出來的時候沒帶雨具,走得慢了,他怕雨會趕在他前面。
剛剛張晨去的這家公司,倒是一家裝潢公司,老板本人就是設計師,看了張晨帶去的作品,也覺得不錯,可惜,他們缺的不是設計,而是業務。
張晨在那里坐了十幾分鐘,老板就和他倒了十幾分鐘的苦水,從他的話里,張晨才算是徹底知道,為什么杭城的裝潢公司這么少,自己要找一份設計師的工作這么難,實在是這一行,在杭城的市場需求太少了,和海城完全是兩碼事。
那時的杭城,家裝完全是空白,不是說沒人會做,而是根本就沒人需要。
杭城人當時住的,不是房管會的房子,就是單位的房子,誰會給房管會和單位的房子去裝修,那不是白糟蹋錢嗎,分到房子,最多也就是找人往墻壁上刷刷涂料,糊糊墻紙,掛幾盞吊燈就恭祝喬遷了。
也有一些單位先行先試,已經開始房改,但因為當時大家普遍不重視家庭裝修,也就沒人需要找專門的裝修公司,把自己的房子裝修得太顯眼。
就是那些準備結婚的新房,也是找幾個朋友,把墻刷一下,把地油漆一下,或鋪一層地膠板,有更高檔追求的,也不過是買幾卷墻紙,把墻糊一下,就算完了。
連水電工,也是叫單位或朋友單位里的水電工來幫忙的,所以那時候單位的水電工都比較吃得開,因為大家都有需要,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求他幫忙嘛。
一些大的項目,像涉外賓館、大型商場和酒店什么的,人家根本就不相信也看不起杭城本地的裝潢公司,他們都要請上海、廣州和深圳的公司,甚至是香港公司來干。
至于杭城的各類公司,當時都租住在大大小小的飯店里,就更不需要裝修,就是那些自己有辦公樓的單位,你在外面看看很氣派的一幢樓,走進去,里面辦公室里的辦公桌椅,用的還是七八十年代的,誰要是把自己的辦公室裝修一新,那就是在搞腐化,千夫所指了。
也就是一些不大不小的商業門店還需要裝修,但這些裝修業務,他們在報批的時候,不是被工商局,就是被稅務局或衛生局的各種關系介紹來的人拿走了,商店的老板即使想給你做,也無可奈何,就和那個漢高祖劉邦一樣。
老板說著的時候,張晨就想到了那個新城裝飾裝潢公司,那里倒是不愁業務,但就是沒有人在正正經經地做業務。
張晨騎到了紅旗旅館,把自行車推進大門,就聽到小昭在叫他:“快來,快來,桂花姐有事情和你說。”
張晨趕緊鎖好車子過去,小昭和張晨說,桂花姐有好事情,你快坐下。
張晨在值班室里坐了下來,桂花姐看著張晨笑,她說也不算是什么好事情,就是有這么一個機會,你每天來去經過四季青,有沒有看到水泵廠那里在造房子?
張晨說看到了,應該也是在造什么市場吧?
“對對,就是在造服裝市場。”桂花姐和他說,“海根他們原來市場的副總,到那里去當總經理了,他和海根很好,把海根也帶了過去,讓他當副總經理。”
“那太好了,祝賀海根哥!”張晨趕緊說。
桂花姐笑道:“謝謝,謝謝,不過,不是說海根的事,是說你們的事,海根到那里以后,他們內部,一個人分到一個攤位的名額,你們也知道,四季青現在的攤位要的人很多,所以他們規定,內部人一個人也只能有一個名額。
“我還沒有想到,是海根和我說的,他說你對服裝好像很感興趣,他還在市場里看到過你,對不對?”
張晨的臉不禁紅了起來,海根在市場里看到他,不就是那天自己在市場里,被那個女老板抓住,說他偷版的那次,那次之后,張晨都有點害怕再進市場,從沒有再進去過,說他對服裝很感興趣,這又是從何說起。
張晨偷偷瞄了桂花姐和小昭一眼,兩個人都沒再深究他為什么去市場,在市場又發生了什么事,張晨不禁暗暗松了口氣,心里明白,海根哥只是和桂花姐說起在市場碰到自己,并沒有和她說怎么會碰到的,不然桂花姐肯定會和小昭說。
張晨含糊其辭地說:“是的,我有時候看看時間還早,在那里的報刊亭買完報紙,就會去里面轉轉。”
“那很好啊,也學到一些了吧?”桂花姐說。
“知道了一點。”張晨回答,他自己在心里和自己說,就是這一點,還不都是海根哥教自己的。
“哎呀,怎么說著說著就扯遠了。”桂花姐看到小昭在邊上有些著急,自己都笑了起來,她說:
“海根和我說了以后,我就在想,對啊,這小昭的肚子接下去天天大起來,再每天的進水,洗洗刷刷也不好,還有,小孩生下來以后怎么辦,你們和我們不一樣,又沒有老人幫你們帶的,總規要自己帶,對吧?”
張晨點了點頭,他還沒想過那么遠,但桂花姐一說,他想想還真是這么回事,小昭就是生了,他們也不可能回永城,更不可能說把小孩放在自己家里,讓父母幫著帶,小孩還要吃奶,就是斷奶了,他想,不管是自己還是小昭,也肯定舍不得孩子不在自己身邊。
他媽媽倒是會愿意到杭城來幫他們帶小孩,可他媽媽來了,他爸爸在家怎么辦?他爸爸平時在家里,可是個連醬油瓶倒了都不會扶一下的人,一切都要他媽媽幫著安排和照顧,他媽媽要是不在,別說其他,連吃飯都會成問題。
而父母要是都來杭城,他們又住到哪里去?張晨沒有固定的收入,有一下沒一下的,小昭的工資又不高,雖然上個月還加了工資,但物價也在漲啊,他們現在還過得去,有了小孩就緊張了,如果還要租一個大房子,能讓四個大人都住下去,那起碼就要七八百。
小昭和他父母的退休工資都加起來,也只夠交個房租的,小孩不要吃奶粉了?大人不要活了?
他們的那點存款,可不能隨便用,只要一開頭,就會沒有底,存折上的數目,會迅速縮水,撐不了多久的。
他們的收入,也請不起保姆,小孩當然只能自己帶。
張晨點了點頭。
桂花姐說:“這單位就是單位,還是有自己的規矩的,再說,我們做服務員的,也不可能說天天背著一個小孩來上班,吵到自己不怕,那吵到客人,客人可是要在意見簿上寫意見的,我就想,不是正好有這么個機會嗎,那么干脆,你們自己出去干好了。
“自己當老板,天王老子也管你們不到,小昭可以自己天天帶著小孩去攤位,奶也喂了,生意也做了,小孩也照顧到了,那四季青里面,帶著小孩做生意的,多嘞,這樣多好?”
張晨總算是明白了,桂花姐的意思是要把海根哥的那個攤位名額給自己,讓自己和小昭去服裝市場開店賣服裝,張晨趕緊說謝謝桂花姐,謝謝海根哥!
他知道桂花姐和海根哥都是好意,人家都是在為他們著想,他也知道四季青的攤位很搶手。
這個不用問,自己去過那里就知道了,生意這么好的地方,大家肯定是打破了頭也要往那里擠,自己和小昭,與桂花姐和海根非親非故的,人家一有這好事,就想到了他們,張晨怎么會不心生感激。
讓張晨感到心里忐忑的是,他是去四季青看過的,他知道他們是怎么做的生意。
他想,讓他去和人談項目,特別是去談自己的方案或者設計時,自己當然沒有問題,可以侃侃而談,一說就說半個小時一個小時。
但要讓自己像他們或者她們那樣,站在攤位門口,扯開嗓子喊,看看啊看看,都是爆款,張晨覺得,他怎么也張不開那張嘴,特別是還要和邊上的攤位去爭嗓門的高低。
張晨想到了在西湖邊,自己一個人在那里畫的時候自信滿滿,但當那些美院的學生一出現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霎時就失去了勇氣,變得羞怯起來,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雖然屈老師認為他比他們畫得好,張晨自己也認為自己,肯定比他們畫的好。
張晨記得那天,自己還是慌里慌張,逃一般地從那里逃走了,雖然他們在后面嘲笑譏諷他,他還是頭也不回,一心只想著,只要能離開那里,自己就松了口氣,就解脫了。
張晨覺得,要讓自己站在攤位的門口,看著面前來來往往的人,還沒開口,只要邊上攤位有人開腔,自己就會瞬間地萎掉。
請:m.3z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