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娟站在村委會主任的辦公室門口,她看到主任從書記的辦公室里出來,朝這邊走來,已經過了樓梯口,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她,突然地一個轉身,走進邊上的辦公室。
慧娟繼續站在那里等著,她不知道,自己除了站在這里等,還能去哪里等。
過了十幾分鐘,主任從那間辦公室出來,臉上還掛著笑,看樣子在那辦公室里,剛剛說了什么高興的事,走到門口,看到慧娟還站在這里,主任愣了一下,臉霎時就冷了,然后繼續走。
主任走到了慧娟的面前,慧娟叫道:“主任。”
主任可以沒看到她,但不能裝作沒聽到她,主任冷冷地問:“什么事?”
主任一邊說,一邊就走了過去,慧娟趕緊就跟進去。
主任在自己位子上坐了下來,看著慧娟,沒有吭聲,也沒有示意她坐,慧娟鼓起了勇氣說:“主任,就是,就是我那店拆遷的事。”
“這事你去問文書,通知由他統一發的。”主任說。
慧娟抬了抬手,手上的通知窸窸窣窣響,慧娟說:“通知我已經拿到了。”
“拿到不就好了,上面不是都寫清楚了嗎?”主任說。
“可是,上面只有退房租和八百元的獎勵…”
“對啊,按規定只退房租,八百元的獎勵,還是村里自作主張發的,用的可是村里的錢,怎么,你還不滿意?”
慧娟有點急了:“可是,可是還有裝修補償、搬遷費、歇業補償金什么的呢?”
“你想什么呢?”主任哼了一聲,“誰告訴你有這些的?”
“不是,不是拆遷都有這些的嗎?”
“誰和你說的?這幢樓里誰和你說了這話,你把他叫這里來,我讓他給你。”主任說。
慧娟愣了一下,是啊,自己一直以為應該有這些,但誰告訴過自己,一定會有這些的?
自己以前問他們,他們不都是笑而不答嗎,就是上次姐姐帶她找到葛會計,葛會計也只是說,村里還在商量,還沒有定下來,連商量什么,什么沒定下來,也都沒有告訴她們。
慧娟硬著頭皮說:“可是,主任你也知道,我那個店剛剛裝修過。”
“我知道,那又怎樣?”
主任看著慧娟說:“拆遷是市政府統一安排的,什么可以補償,什么不可以補償,也是市里統一有規定的,按照規定,你那個店就沒有其他的補償,你要是覺得不對,那你應該去找市政府,讓他們修改規定,而不是找我們,明白了嗎?我們是按市政府的規定執行。”
“可我租的是你們村里的房子啊。”慧娟急了。
“你租了村里的房子沒錯,但我們并沒有義務包你的一切,是不是你店里沒有生意,也要我們村里包啊?你怎么這么拎不清呢?我不是已經和你說很清楚了,拆遷的每一分錢,都是從市里下來,怎么用,也是市里規定的,不是我們村里規定的。
“我就是想給你這些錢,也沒有這個權利,我隨便動支拆遷款,是要犯錯誤的,明白嗎?走吧走吧,要是還想不明白,你就去找鎮里、區里、市里,反正我這里,沒有錢可以給你。”
主任往外面轟著慧娟,慧娟也惱了,叫道:“你怎么不講理啊,我房租是交給你的,現在有事情了,我不找你找誰?”
“放屁!”
主任一拍桌子,罵道:“什么叫你把房租交給我,我是你什么人,你會把錢給我?你是交到了村里,明白嗎,你用了村里的房子,村里收你的租金,天經地義。
“你是不是想錢想瘋了,你想要錢是不是,我村里的賬上有錢啊,葛會計的保險柜里也有錢,你要不要,要的話,有本事你就自己去拿啊,不要在我這里胡攪蠻纏。”
慧娟的臉漲得通紅,她緊咬著嘴唇,竭力想控制著,讓自己不要哭,但最后還是“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她邊哭邊罵道:
“流氓,你們這些流氓,你們為什么要欺負我?”
主任徹底怒了,回罵道:“你他媽的把話說清楚一點,誰流氓了,誰欺負你了?!”
其他辦公室的人都跑了過來,主任指著慧娟,氣咻咻地和他們說:
“哪里來的野猴子,跑到我這里瘋七瘋八,說要什么裝修補償款、搬家費,歇業費,七七八八,一大堆的什么費,我好心好意和她解釋,她還撒起野來了,嘴里不干不凈的,現在這么多人在這里,你給我說清楚了,誰是流氓,我怎么你了?”
慧娟嗚嗚地哭著:“流氓,你就是流氓,你們都是流氓,你們全村都是流氓。”
“哄”地一聲,圍著的其他辦公室的人都不樂意了。
“哎哎,小姑娘,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的,你這樣在外面,會吃巴掌的。”婦女主任走過來,摟住了慧娟,和她說:“我們這里是村委會,不是武林廣場,就是在武林廣場,講話也是要負責的,懂不懂,小姑娘?”
婦女主任一邊說,一邊把慧娟往外面帶,繼續和她說:
“你這樣跑到人家男人家的辦公室,又哭又鬧,還流氓流氓的,人家婆娘聽到了,會誤會的,還以為你和他有什么花頭,這要弄起來,吃虧的還是你,懂不懂?
“下面管得牢,不要亂弄,上面也要管得牢,不好亂講話的,懂不懂?逼嘴逼嘴,但逼是逼,嘴是嘴,不好掉過來的。”
慧娟懵懵懂懂,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村委會走過來,怎么開門,怎么回到店里的,等到她稍稍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柜臺里面,慧娟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一個人哭累了,她呆呆地坐在那里,看著眼前空蕩蕩的店堂,回想著前面發生的一切,感覺就像做夢一樣。
如果說她前面手拿著通知,前去村委會的時候,心里隱隱還抱著一點希望,那么現在,可以說是希望全破滅了,她知道這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她不可能再要到多一分錢,不管她再去那幢大樓里找誰,不管她說了什么,而他又對她說什么,結果都會是一樣的。
那就是她以為的那些錢,一分也不會有,那都是自我安慰的想象,是泡泡,如今這泡泡被戳破了,戳破之后,慧娟面對的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接下去怎么辦啊?
大門口的光線暗了一下,一個人站在那里,慧娟看了一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姐!”
姐姐朝四周看看,憑她老板娘的嗅覺,她就知道,這店里已經很久沒有顧客光臨了,姐姐罵道:
“你這店是怎么了?慧娟,你開的是什么店啊,這煙火氣,比理發店還淡。”
慧娟抽抽搭搭地問:“姐,你怎么來了?”
“你以為我愿意來?哭什么哭,好好說事情!”姐姐罵道,慧娟趕緊用紙巾擦著自己的眼淚。
姐姐放緩了語氣說:“葛會計打我的電話,你大鬧了村委會,是不是覺得很過癮?”
“我沒有鬧,是他們不講理。”慧娟說,“就是他們欺負人。”
“他們怎么欺負你了?”姐姐問。
慧娟拿起了柜臺上的那張通知,遞給了姐姐,姐姐看了一遍,也有點毛了,問:“所有的店都一樣?”
“嗯。”慧娟點點頭。
“你這個店也是?”
慧娟還是點點頭。
“就退房租和八百塊?你問清楚了?”姐姐問。
“我就是問清楚了。”慧娟委屈地哭道,“不然我怎么會這么急。”
“別哭!”姐姐吼了一聲,“我怎么和你說的,天塌下來,也要人想辦法去解決,把你臉洗洗干凈,跟我走,看看你那臉,又是這么一副死樣。”
慧娟趕緊起身,去洗手間里洗了臉,走出來,姐姐看了看她,伸出手,幫她把頭發理了理,慧娟心里一酸,差點又滾下淚來,姐姐瞪了她一眼,慧娟趕緊忍住了。
兩個人走到外面,朝村委會走去,慧娟心里,雖然對姐姐有這樣那樣的怨,但現在覺得,姐姐來了,自己好像就有了主心骨,她忍不住伸出手,像小時候一樣,去牽住了姐姐的衣襟。
姐姐站住了,看了看她,嘆了口氣,伸出手來,拉住了慧娟的手。
“手怎么這么冰。”姐姐說。
兩個人走上了村委會大樓門口的臺階,正想往里面走,兩個保安攔了上來。
“什么意思?”姐姐問。
“老板娘,你們不能進去,上面交待了,不準她再進去鬧事。”其中的一位保安說。
姐姐哼了一聲,罵道:“這三堡村委會的大樓,我現在都不能進去了,是嗎?誰讓你們攔住我的,你把他叫過來,看我不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操翻!”
姐姐說著,還是要往里面走,那兩個保安,紅著臉,還是攔住了她們。
“滾開,不要碰我!”姐姐罵道。
保安隊長聽到外面的動靜,趕緊就跑出來,看到了姐姐,連忙和姐姐說:“老板娘,老板娘,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是你讓他們不讓我進去的?”姐姐問隊長。
隊長笑道:“老板娘你這話說的,我哪里會有那個膽子,老板娘,消消氣,消消氣,你要是還有氣,來來,請我吃只巴掌。”
隊長說著,就把自己的臉湊過來,姐姐被他逗笑了,用手把他的臉推開,罵道:
“死開啦,臭烘烘的,一口的煙味,腦門都被你熏掉了。”
隊長哈哈笑著,他說:“老板娘笑了,哈哈,老板娘笑了,來來,老板娘,我們去那邊說。”
隊長扶著姐姐的肩膀,走到了一旁,隊長說:
“老板娘,是這樣,不是不讓你進去,是不讓你妹妹進去,小孩子,嘴巴沒把風的,話亂講,哪個吃得消,現在里面,你也知道,區里的鎮里的干部一大堆,這主任也好,書記也好,哪里能出這么大的洋相。
“老板娘,這樣,有什么事情,你進去說,讓你妹妹在外面等,好不好,看在我面子,老板娘,幫幫忙,不要讓我難做人。”
姐姐說好吧好吧,就看你大煙槍的面子,我一個人進去好不好?
“好好,沒問題。”隊長連連點頭。
姐姐走過去,和慧娟說:“慧娟,你回店里去等我。”
慧娟看著姐姐,遲遲疑疑的,姐姐吼了一聲:“站這里干嘛,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