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桿的“錦繡江南”項目,剛剛開始動工,連廣告都沒有做,a座和b座就賣完了。
一是市場實在是有這個需求,二是得益于深圳安信做的按揭貸款,做企業的都知道貸款有多難,沒想到有送上門的,這要是不做,怕失去這個機會。
一些原來應鶯說的,一下子拿不出一筆大錢的,但首付款和月供沒有問題,他們也都來買了。
他們的客戶,很多是通過朋友帶朋友這樣過來的,那時做企業的,很多人賺了錢,但很低調,彼此也比較團結,互相之間,有什么困難,都會幫忙,幾十幾百萬的臨時周轉,一個電話,連借條都不需要,就拿走了。
有什么好事,也樂于和朋友分享,像按揭買寫字樓這么好的事,更會推薦朋友們來做。
那時做企業的,普遍文化水平不高,有草莽氣,但也有江湖氣,信義氣信過信合同,加上私營企業家的地位也不高,一個個即使腰纏萬貫,也沒有后來那么膨脹,彼此都還有抱團取暖的意思。
那時做企業的,你就是想膨脹也膨脹不起來,娃哈哈的老板宗慶后,那時企業的規模已經不小,但在一次地方政府對納稅大戶的表彰會上,他竟當場流下了眼淚。
他說我們這些老板老總,看看好像名氣很好,但其實是徒有其表,相關部門來個小科長,要你往東你就要往東,要你往西你就要往西。
劉立桿的“錦繡江南”,很多都是這樣的企業“抱團”來買的,光倪總就介紹了他們七家柯橋的企業,到劉立桿這里來買了寫字樓。
兩幢樓賣完,劉立桿就有了三個多億的收入,這在當時,真的是天文數字,要知道整個永城縣工行,也就是在這一年,要到十月,才慶祝他們的存款破億元。
劉立桿“錦繡江南”的c座,也改為了純寫字樓,他想把南洋銀行的那八千萬貸款,提前還了,喬總和楊先生死活不答應,楊先生說,我還等著你來問我們借更多的錢,你還想把那錢還了。
喬總也說,就當幫忙,劉總你也要把這貸款留著。
劉立桿無奈,只有苦笑,他覺得這個忙幫的,成本實在是有點太大,但不幫又不行,他這個三億多,有百分之八十,其實還不是喬總和楊先生他們的錢,只不過通過一個個客戶,到了他這里。
“錦繡家園”的樓盤全部賣完,現在連工程都到了收尾階段,“錦繡祥庭”靠建國北路的四幢房子也賣完了,正朝里推進,準備開發二期,“錦繡江南”的項目三幢賣了兩幢,連a座靠中山北路的裙樓,也被一家證券公司買走,當他們的總部辦公樓。
劉立桿急于要開發新的項目,但恰恰是在這新項目上,遇到了麻煩。
本來,劉立桿和二輕總公司,連協議都已經簽了,二輕總公司在望江門有一家杭城橡膠廠,廠區的面積很大,有八十多畝。
橡膠廠的邊上都是居民區,橡膠廠的設備設施老舊,污染很大,邊上的居民,連白襯衫都不敢曬在外面,一陣風吹來,橡膠廠煙囪里的煙灰,會讓你的白襯衫變成麻花色的。
最讓人受不了的是,橡膠廠的氣味還很難聞,他們要是上夜班,你把門窗關好,也會被那臭味熏得從夢中醒來。
周圍的居民,集體到橡膠廠堵門的事,每個月都會發生,你生產越忙,被堵門的頻率就越高。
杭城橡膠廠是生產雨靴鞋的,剛新接了一個訂單,訂單的量很大,還是一個五年的長單,是給美軍陸戰隊,生產戰地靴,這種靴子的要求很高,不僅要求輕便,還要防水和防戰場上的尖銳物,鞋底要求連釘子都扎不進。
這就需要上新的流水線,杭城橡膠廠和劉立桿合作的方式,和一鳴食品廠一樣,劉立桿在下沙開發區給他們買六十畝土地,建廠房和新的流水線,另外提供一百萬元的流動資金。
雙方協議都簽完以后,劉立桿正準備去下沙開發區購買土地,恰在這個時候,工廠里的工人卻鬧了起來,說是不同意搬遷,嫌下沙太遠,要建也只能原拆原建。
原拆原建,那你只有等天上掉下來,劉立桿當然不干,哪怕是下沙交的二十萬土地定金打水漂,他也不愿意干。
因此就停了下來。
聶總他們派了工作組進去,搞了半天才搞清楚,原來不是工人真要鬧事,而是這個廠原來的廠長兒子在做怪,他也搞了一個房地產公司,本來是想利用橡膠廠的邊邊角角,蓋一兩幢房子賣賣的,沒想到劉立桿現在要一鍋端。
橡膠廠原來的很多人,包括幾個副廠長,都是那老廠長提拔的,很聽老廠長的話,他兒子鼓動下面的人鬧一鬧,是想因此迫劉立桿來和他談,他也在這項目里插一腳。
時機掌握得正好,他一定是知道劉立桿已經交了土地定金。
聶總他們也勸劉立桿,要么算了,讓他插一腳就插一腳,雙方合作的條件談好就行。
劉立桿卻不肯算,一是他本來就已經打定主意,在項目上不和人合作,二是他知道這家伙的做法,斷定他是個小人。
人有私心不可怕,也很正常,但有私心,和人本的好壞差別還是很大的。
你要是像范啟順,或輻條廠的老應那樣,直接和自己談條件,把自己的私心拿給你看,劉立桿覺得,這樣的人做事還是磊落的,可以打交道,他也不會負他們。
但像這個家伙一樣,喜歡私下里做手腳,自己不出面,躲在別人的后面,把別人當槍當炮使,來獲取自己的利益,劉立桿就覺得很不地道,是個小人。
和小人是不能合作,更不能談條件,一旦滿足,他不會覺得是你謙讓,反而會覺得自己的這招奏效了,他會變本加利,得寸進尺,同樣的伎倆會反復使用。
劉立桿不干,最急的是聶總、鮑書記和新任的廠長,聶總他們是知道,橡膠廠在這里是留不住的,遲早要搬,而不管是橡膠廠還是二輕總公司,根本就沒有搬的能力,現在有這么個機會,正好一次解決。
而新任的廠長,是位大學畢業生,滿懷一腔改革的,也花了很大的精力,在他的同學幫助下,談下了這個訂單,正想搬廠、上新設備、上新產品,一舉把這個工廠扭虧為盈,完成自己的理想,卻沒想到會攤上這種事。
他可以在談判桌上和老外周旋,卻實在不知道怎么對付這些滿口老子老子的工人們。
那老廠長的兒子,當初覺得自己可以拿到橡膠廠的邊邊角角,也就是認為自己在廠里的勢力,比這新廠長還大。
劉立桿不干了,新廠長也揚言,再不行我也不干了,我帶著訂單去找溫州的私人老板去。
這一下可真的急壞了聶總和鮑書記,怎么這鴨子都到鍋里了,他媽的還會飛呢?
劉立桿開著車,正從公司出來,想去張晨那里,看看他的圖紙做怎么樣了,劉立桿的大哥大響了,倩倩趕緊接了起來,把大哥大放到他的耳邊。
電話里一個聲音滾出來:“劉總,我柳成年。”
“你好啊,柳主任。”
“在哪里,現在有沒有時間?”
“有有,柳主任召喚,我什么時候都有時間。”
“哈哈,我可沒有這么大的魅力,那好,我在辦公室等你。”
“好好,我馬上就到。”
劉立桿說著,就在體育場路左轉,上了延安路,看樣子是聶總和鮑書記,求援到柳主任那里去了,劉立桿心里想著,自己應該怎么應付,他想,柳主任是肯定會勸自己,不管有什么困難,都先把合同繼續下去。
但劉立桿知道,那個家伙不搬開,不弄死,他就會始終像螞蟥一樣釘著自己。
劉立桿到了柳主任的辦公室,辦公室里還有一個人,卻不是聶總,也不是鮑書記,而是他們市府辦公廳下面的機關事務管理局的周局長。
柳主任握著劉立桿的手,拉他坐下,和他說,劉總,你那個“錦繡江南”的項目,我看到了,哎呀,我們是做夢也想,有一天能在這么敞亮的辦公室里辦公,可惜,也只能想想。
“不會的。”劉立桿說,“我看過深圳的機關單位,就是在這樣的大樓里上班,我想用不了多久,柳主任你們也會的。”
“好好,借你吉言,老周,我們就等著。”柳主任笑道。
“深圳是特區,我們可不敢和他們比。”周局長說。
“看到沒有,我們的辦公室,可都是周局長安排的,他先打退堂鼓了,我們哪里還會有指望。”柳主任說著,劉立桿和周局長都笑了起來。
柳主任和劉立桿說:“這不,周局長天天來找我訴苦,我也沒辦法,想想,就只好把你找過來,你上次和我說的那個經營城市的說法很新鮮,我和市長說了,他也覺得腦洞大開,就是不知道怎么個經營法。”
劉立桿想起來了,他和柳主任說:“對了,我有一個朋友,是香港人,他是房地產方面的專家,可以說是對全世界的房地產況都了如指掌,對國內的房地產市場,也很有見解。
“過幾天,上海市政府會請他來講課,我已經和他約好,講完課后,會到我這里看看,到時候柳主任可以和他見見面,他在這方面,比我說的清楚。”
“好啊,那我們也請他給我們,好好地講講課,給我們也洗洗腦。”柳主任叫道。
“不過,周局長這里,眼面前就有一個困難,我請劉總來,看看能不能幫助出出主意。”柳主任說。
劉立桿趕緊轉向周局長說:“周局長你說,有什么我能幫得上忙的,我一定幫忙。”
周局長就把事和劉立桿說了,原來,是現在政府的部門越來越多,沒辦法,上面設一個,下面肯定就要增設一個對口的部門,每個單位的事也是越來越多,人員當然也跟著越來越多。
“十年前,我們整個政府所屬單位,才五百多人,現在已經三千多人了,但辦公室,還是你看到的這幾幢樓,已經遠遠不夠用,這責任都在我頭上,可我到哪里去找這么多的房子。”周局長和劉立桿,更是和柳主任訴苦。
劉立桿心想,那還不簡單,辦公室不夠,那就造啊,不然你還能怎么辦?
劉立桿正想開口,柳主任說:“不許和我說造辦公樓,我現在就是沒有錢造辦公樓,中央對興建樓堂館所的經費,也嚴格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