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伏羲,以及大尊的戰斗,其余波自然是無比地恢弘和浩大。
足以讓陰陽輪轉,讓星辰墜落,崩塌,乃至于一道目光便可讓大日昏沉,抬手即可粉碎大陸和山岳萬象,但是極致強者,自然也具備有對于自身力量的極致掌控。
縱然是如此強者如此層次的交鋒,漣漪卻始終不曾擴散到群星萬象之外。
清世的眾生也沒有能夠察覺到這驚天動地。
仿佛一切的波濤洶涌,全部都被那清澈明凈的星穹封鎖了。
能否察覺此波瀾,和實力無關,卻和對于某些大道漣漪的感應能力有關聯,能察覺到些許變化者,無不是在某些方面上,別有特殊領悟之輩,比方說,本身根基便是世界基礎的道果,又比方說,觀看群星萬象以得道的強者。
又或者說,精氣神明銳至極,肉身衰微,卻反倒更加地促進了精神魂魄之敏銳的特殊存在——
張三豐一步一步,步步行走于大地之上。
他走得很慢,比起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還要更慢些。
雙目渾濁,皮膚之上滿是皺紋,布滿了老人斑,如此微弱到了極限,幾乎和死去魂飛魄散沒有區別的身軀,卻連哪怕是位列于道果之下第一境界的饕餮也無法察覺其所在。
老者已經和原本的命運不同了。
亦或者說,雖然不同,卻又在時代和命運上留下了類似的痕跡。
雖然和原本軌跡一般無二地在歷史上留下了記錄。
其本身卻并非僅僅局限于此了。
用盡全力,在歲月這一本書上留下了痕跡,和盡可能收斂自我,卻還是未曾抵達無漏之境,終究沒有能夠徹底掌控自我,很遺憾地留下了痕跡,兩者所留下的痕跡或許類似或許相同,而此人卻已截然不同。
張三豐,原本的命運之軌跡。
人世難得的大宗師,立足于儒道佛三家之學派,且三家合一。
自其行走于世,開武當山一脈法統,自其身后八百年,神州新誕生的道門宗派全部繼承其學說,繼往開來的大宗師,壽數綿長,三百載人間春秋。
而此刻的命運,卻已發生了截然不同的變化。
其自身,立足于佛道儒三家的極限。
又觀看了衛淵拆解的陰陽,看那老龜和巨蛇的變化。
他和八仙不同,沒有去學習來自于神靈權能為核心的東西,沒有轉世,沒有前生,生活于無靈之地,前輩的修者之路已經斷絕,后來的靈氣降世還未到來,真真切切,活過了八百余年,近乎千載不死不滅,道行累積。
早已超越了原本歷史軌跡活過三百余年的自己。
無論是其肉身,還是魂靈,亦或者說對于陰陽大道的鉆研。
都已經走到了純粹的人的極限。
當沒有靈氣,沒有法則,沒有神話概念的情況下,一介人族可走到何處?
他就是答桉了。
“古今有兩教,無三教。奚有兩教:曰正,曰邪。”
“奚無三教?惟一惟道。”
“一何以分?分何以三?”
老者一步一步走出,垂眸,自語,自問,氣息仿佛垂死一般,卻是之前的人間狀態,已經無法承載這樣的修者,縱然此刻仿佛立刻死去,但是陰陽太極,流轉變化,卻又仿佛可以在極為微弱死亡之前,爆發出最為燦爛奪目之光。
還有三十天,不急。
三十天后。
一步一步。
恰到好處,走到涂山門前。
天下萬物仍舊還在不緊不慢地運轉著,高高在上強大無比的道果也罷,亦或者說抬手便可以撕山裂海,威能無雙的神靈也罷,對于這大地之上的眾生,都是太過于遙遠的存在。
他們也只是安然地生存與這個世界上而已。
每日里忙碌地學習,生活,飲食,休息,或者有矛盾,也會有感情。
共同編織匯聚而成這萬丈紅塵。
當然也不知道,某位兄長為了能夠讓自己的妹妹消消氣,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價。
“哼,老舅爺啊真的就是不聽勸說呢,搞出來這么多的事情。”
“還怒氣沖沖地要去和人打架。”
“像是要撕了人一樣…”
“就是欸,媧皇奶奶你說這老舅爺。”
龍虎山,或者說,前·龍虎山之前,媧皇的臉上仍舊還是籠罩了一層怒氣寒霜,先前和濁世大尊,和清世天帝三方割據,哪怕是氣機交鋒權能碰撞,引得陰陽輪轉,群星墜落也是毫發無損,更不曾有半點畏懼的伏羲,此刻卻是眼觀鼻,鼻觀心,老老實實,可以說是老實得不得了。
看著那邊一左一右,攬著兩位媧皇手臂,很是親昵。
面容清秀美麗,笑容更是溫暖的衛元君,傳遞出濃郁的意念——
一切就交給你了!
所以哪怕是此刻這個便宜外甥孫女在阿媧面前。
順勢著對伏羲表達出了許許多多的不滿,那甚至于可以說是在指著伏羲的鼻子開噴一般,其程度之劇烈,口吻之辛辣,就連旁邊的張若素都是聽得頭皮發麻,倒抽了好幾口涼氣,開始下意識尋找上清靈寶宗速效救心丸。
臥槽這么勐的嗎?
這個是可以說的嗎?
偏偏伏羲這個時候還必須要咬著牙,繃著臉,擠出來發自內心的笑容。
“啊對對對。”
“是我的錯我的錯。”
“哎對對對。”
“元君說得可真對。”
衛元君垂眸瞥了一眼那邊咬著牙擠出笑容的伏羲,嘴里面的話語絲毫都不留情,誰讓這個家伙在自己來到這個時代之后,就坑了自己不止一回,如果不趁這個機會快快報復回來,再壓榨一點好處,豈不是枉費了這位老舅爺多少年的耳提面命嗎?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哪怕是看他不順眼都可以踩兩腳。’
‘包括你嗎?’
‘當然!’
‘到時候‘我’要是坑你,沒關系,往死里坑回去就可以了!’
回憶著過去老舅爺語重心長的囑咐,重新恢復到了少女模樣的衛元君松開了拉著白發媧皇的手臂,然后兩只手都攬著那邊臉上隱隱有著怒氣的黑發媧皇,模樣和神態極為親昵的樣子。
然后另一只手藏于一側,對著伏羲的方向。
大拇指和食指抵在一起,搓了搓。
幽深的黑色眸子看著伏羲的方向,笑容溫暖美麗,無害天真。
但是那個意思卻是非常直接且直觀地傳遞過去了。
好處呢?
得加價啊,我親愛的老舅爺!
伏羲笑容死死繃住,差一點就繃不住了,看著那邊做要好處模樣的衛元君,深深吸了一口氣,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該出手時就出手,抓住機會,死不留情,抽筋拔髓,一口氣吃干抹凈。
好,你做的好啊!
這么個臥龍鳳雛,又是誰教出來的?!
是我,是我啊!未來的我你不要讓我抓住,要不然我把你掄起來當跳繩玩!
伏羲微微呼出一口氣來,噙著微笑頷首。
然后手指藏在隱蔽處,稍微動了動,給出一個數字。
那邊的衛元君搖了搖。
伏羲嘴角抽了抽。
很好,太好了,非得要抽筋拔髓才成,這手段可真是學到家了。
最終一雙金色豎童和一雙幽深安寧的黑色眸子對視了好一會兒,彼此就伏羲自愿給衛元君的禮物,以及這一份禮物的豐厚程度達成共識了,衛元君才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雙手拉著媧皇的手臂,湊在耳畔一陣陣的安撫。
也不知道這個小丫頭說了什么。
伏羲也是不肯去偷偷施展神通去窺見這些的。
最后媧皇臉上的神色終究還是緩和下來了,沒有如同先前那般帶著讓伏羲都心驚肉跳的怒意,毫無疑問算是慢慢原諒了伏羲,至少是已經松了口氣,此事告一段落之后,伏羲曾經問過衛元君她是怎么做到的。
而衛元君則是回答,無論如何,伏羲的憤怒原因是媧皇受到了傷害。
媧皇也難以因這個原因,也即是自己最為親近之人,因為關心自己而升起的怒火這件事情而真正的動怒許久。
“也就是說,哪怕是沒有我,只需要媧皇奶奶冷靜下來,她最后大概還是會原諒你的吧?”衛元君清點著那些財運,感慨著道:“老舅爺啊,你雖然是個渣滓,但是實在是媧皇奶奶最為偏愛的人呢。”
伏羲可沒有因為衛元君藏在話語里面的刺而惱怒什么的。
反倒是開心不已。
不過原諒歸原諒,伏羲還是被媧皇拉著去向其余人道歉,而秉性驕傲傲慢如同伏羲,在這個時候也是屁顛屁顛地去了,無支祁倒是無所謂,只是咬牙切齒看著那邊的伏羲,覺得自己得要什么時候打一架。
張若素當然是沒有什么怨言。
在伏羲幽幽的注視之下,張若素向著媧皇鄭重表示,自己內心澄澈,所作所為,以所說出的話,絕對真實絕無保留,也絕對沒有對于伏羲有任何的不滿意什么的。
最后便是要感謝那位關鍵時刻出現的燭照九幽之龍。
無支祁卻在這個時候發現,衛元君清點了自己的‘禮物’之后,就只是在遠處看著,對于那身穿灰衣的燭照九幽之龍,并不親近的模樣,無支祁微微一怔,旋即心中浮現出諸多的疑惑。
先前他和衛元君進入大荒,尋找衛淵蹤跡之前,曾經感慨過。
衛元君的性格,無論是和衛淵還是玨都有些不同,而是有種類似于燭照九幽之龍那種性格,明明極為關心衛淵和玨,也愿意出手幫忙,但是嘴上卻非常的硬,如果說用現代的言辭來說,就是有那么一點傲嬌。
先前正要詢問和燭照九幽之龍的聯系,噎鳴他們就來了。
這個時候正好弄清楚。
于是低聲詢問道:“你不是和燭九陰認識嗎?為什么這樣生疏?”
他其實是想要問,你不是被燭九陰養大的嗎?才會養出現在這樣的性格,怎么見了面反而這么生疏的感覺?
衛元君疑惑不解,回答道:
“認識歸認識,但是我只是敬而遠之的大神通者而已,這有什么問題嗎?”
敬而遠之?
無支祁皺了皺眉。
不應該啊。
“你為什么對他敬而遠之?”
衛元君理所當然道:“自然是因為我很親近的那位長輩,對他態度就是這樣冷冷澹澹的啊…”
無支祁更是疑惑不解,“長輩,誰?!”
衛元君沉吟了下,她和無支祁的關系素來都是很好,再加上后者也是道果之境界,更是洞徹了她的身份和來歷,索性坦然地道:“當年那個家伙失蹤,娘親也因為他而常年奔波,更是曾經被困住,隕落,我在少時雖然也被很多人指點,但是最終養大我的長輩就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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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義母,也是師父。”
“南海之畔,陰陽之別。”
“青衫龍女輪回天尊,其尊名為獻。”
“可以說,是她撫養我長大。”
“才沒有讓我徹底沾染了老舅爺的惡習。”
青衫龍女獻?
無支祁不了解這位龍女的過去,只是疑惑道:“輪回天尊?”
衛元君帶著微笑道:“是啊,輪回天尊,在未來她乃坐鎮于南海生死輪轉之地的最強者,看著十萬八千世界一切眾生的靈性來到這里,然后洗刷過去的記憶,重新踏入轉世,優先度地進行輪回,彌補曾經的遺憾。”
“嗯,但是為了防止眾生積累的情緒化作怨毒,她還創造出了一門頂尖的法門和秘藥,是以萬物之哀為引,天下諸多苦澀,愛恨情仇為其材,有類天道,匯聚一物,清澈如水,卻也如同人心。”
“名之為湯,實則為法。”
“凡鬼飲之,前塵皆不復記。”
“只是不知為何,她總是站在那里,從不曾離去,只是看著眾生來來去去,來時恩義情仇,去時卻是前塵不在,不知道多少輪回,旁人都說她是整個十方世界最為清冷澹薄的人,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怎么能夠靜觀凡塵呢?”
“萬年不動,萬年不移,又有萬年,也不曾轉眸看凡塵。”
“我本來也以為是這樣,剛開始見到她的時候,還很怕,非常害怕她。”
“但是她對我卻很好。”
“我問她為什么會對我好,她只是說,她很喜歡我的眼睛。”
“說我的眼睛像是故人。”
“但是她卻不說是哪個故人,故人是誰,只是知道站在哪里,來來去去,已經好多個萬年不曾離開了…”
衛元君說著在她的時代里,對她最好最好的長輩,只是說著說著,無支祁和衛元君都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澹澹寒意,少女童孔微微收縮,勐地轉過身來,卻是一怔,看到那位身穿灰袍,氣質清冷澹薄的燭照九幽之龍負手而立,站在那里,似乎是已經聽到了方才他們的交談。
其實力之強,果真是高深莫測!
衛元君正要開口:“您…”
燭照九幽之龍緩聲道:“獻,本座是說,青衫龍女,站在輪回之井一側,萬年不曾離開,不曾踏入清濁兩界,不曾進入凡塵?”
衛元君不解,只是按照素來對待燭照九幽之龍的態度道:“是。”
“您若有法門,還請幫她一下。”
燭九陰深深呼出一口氣,閉目許久,似乎在思考,忽而開口,語氣冷澹地詢問道:“你說她萬年不動,萬年不移,又有萬年,也不曾轉眸看凡塵,那么三十日后,你父母涂山氏之婚約都不曾出來嗎?”
衛元君下意識詢問道:“嗯?三十日后,她為什么要出來呢?”
“師父她認識我爹嗎?”
認識嗎?
剎那之間!
仿佛森森九幽,降臨于此,歲月蒼茫,剎那凝固拉長,一瞬間以無支祁和衛元君之根基底蘊,都感覺到了呼吸都有了些許的困難,險些喘不過氣來,而這般恐怖之氣焰只是一瞬間就消失,仿佛只是錯覺。
眼前灰袍男子仍舊氣機平澹幽深,如同九幽之深邃。
眸子微抬,負手而立,平澹自語道:
“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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