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文士模樣的命運在緩緩地后退。
緩慢而平靜地,努力地不發出一絲絲的聲音。
以免打破此刻這樣的僵局,打破如此壓抑的氣氛,最終反倒是帶來更加劇烈的波動和反噬,他看了看那邊坐于青石之上,還在手持釣竿,金色的因果化作魚線垂落于無盡云海之上的黑發道人。
又看了看另一側負手而立,嘴角笑意溫和,眼底金色豎瞳仿佛光焰的白衣男子,感覺到了二者之間的氣息交錯,以及冥冥之中的鋒芒對峙,絲毫不像是表面上說的那么簡單。
命運覺得自己作為分身,不應該來參與這樣的畫面。
這樣的畫面太過于高端太過于危險太過于壓抑。
這不是分身可以破解的問題。
再往后一點,往后一點。
省得待會兒打起來,濺我一身血。
這是命運心中堪稱直覺的念頭,驅使著他慢慢后退。
一步一步地遠離。
直到——
咔嚓。
全神貫注于前方氣機變化的命運右腳腳后跟踩到了一根枯枝。
命運的身軀微微僵硬。
我這么可能會發出聲音的?!
怎么可能?
祂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低下頭看了看被自己踩斷的枯枝,然后一點一點抬起頭來,看向前方,看到了那嘴角含笑的白衣男子,看到了那坐于青石之上的黑發道人,看到他們齊齊地轉眸看向自己,氣氛壓抑而無聲,漠然冰冷。
一瞬間有種被整個世界和歲月注視著的感覺。
命運分身神色僵硬了下。
臥槽這個畫面太驚險太刺激了。
最后這個青衫文士嘆了口氣,肩膀耷拉下來,道:“好了好了,有什么事情,您二位慢慢聊,慢慢聊,不要把我牽扯進去可以嗎?”
伏羲微笑著道:“嗯?”
青衫文士吐出一口氣,語氣加重強調道:“請!”
“請不要把我牽扯進去。”
而后毫不猶豫。,化作了青色遁光,轉身就走,才走幾步,卻發現周圍云海彌漫,再一抬頭,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墜入了萬張云海,云海之中竟然是不同時間不同時代不同歲月的剪影,上方一道魚線墜落勾住了自己。
平淡無波的聲音淡淡道:
“道友要去哪里?”
“忘記我們的約定了嗎?”
青衫文士嘴角抽了抽。
最終只好認命般地坐在了懸崖邊的青石上。
然后挪動著遠離了那邊的黑發道人和伏羲,遠一些更遠一些。
又是安靜了許久,伏羲的視線從那黑發道人的后背上移動開來,金色的豎瞳像是滴入水中的濃墨稍微散開來,不再是那種豎瞳狀態,而是更傾向于正常人族的眼睛,微笑著道:“舅舅來看一看外甥在小黑屋里面過得怎么樣啊。”
“看起來倒是還挺不錯的,有吃有喝。”
“還抓了個小玩具,養著三個寵物。”
三個寵物?
命運看了看那邊的龜蛇,神色一僵,忽而意識到了伏羲口中的三個寵物當中的第三個是什么,遲滯之后就是心中的怒火,看了看那白衣溫和的男子,雙手握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握緊,如此數次。
最終咬著牙把頭扭轉向另一側的絕壁。
如果不是我打不過。
如果不是現在的我打不過。
如果不是本體的我沒法正面毆打你的本體。
今日,我命運不和你一般見識!
伏羲大笑幾聲,道:“不過就是一點不好啊,外甥,你還是這么窮。”
“嘖嘖嘖,光著腳丫子就算了,連頭發都披散下來了。”
“這可不行。”
“給阿媧看到了,可不得要好好地責罵我了?”
“我明明把你的財運還回去了。”
衛淵端著竹竿,平和道:“因為玨不在這個時代。”
伏羲笑瞇瞇道:“難得我來找你一趟,就沒有好酒好菜招待一下嗎?”
衛淵平淡頷首,而后袖袍一掃,此刻山石嶙峋的山顛就出現了石桌,石凳,上面有美酒,美食,不一而足,都散發出了極為濃郁且誘人的香味,真實不虛,并非幻術。
伏羲道:“…這是?”
黑發道人將手里的竹竿魚線擱在旁邊,就在命運的眼前。
似乎毫不在意命運突然暴起,將這‘操控’‘束縛’著自己的法寶給偷走似的,而后平淡起身,眼底神色安然:“世間萬物都是陰陽二氣組成的,那么我也可以將陰陽二氣以因果為核心,變化萬物,這不過是虛實罷了。”
“你應該也懂得的。”
伏羲伸出筷子吃了兩口菜,道:“不錯,火候很好。”
“我確實是懂,但是我還以為你不懂。”
“我還以為,以你的性格,肯定是會以那玄黑濁世旗和諸天慶云組合成開天斧,然后一斧將陰陽大劫劈開一道裂隙,趁著這個機會遁出來的,沒有想到,你竟然真的老老實實地修行了陰陽。”
黑發道人笑道:
“我是做了,但是后來突然發現,修行陰陽也不是什么難事。”
“不是難事嗎?”
“嗯。”
道人坐在了伏羲的旁邊,抬手拿起了裝著酒的細頸瓷瓶,平淡地給伏羲倒酒,回答道:“不過再度枯坐一千年而已。”
青衫文士命運坐在遠處,至少是稍微遠處。
看到了云海之上,石桌之畔,黑發道人和白衣的男子平和交流閑談。
而云海之下。
是伏羲原初陰陽之神和四尊道果層次廝殺的恐怖畫面。
星辰破碎,大日熄滅。
宇宙群星化作陰陽二氣,而后結成真正意義上的神牢天劫。
浩瀚壯闊,帶著大恐怖。
卻越發顯得此刻拼平平淡淡交流的兩人恐怖。
而在命運的心底,還有另外一個問題——
下面那個是伏羲的話,那么現在這個又是誰?
究竟是下面那個是分身,還是此刻來到這里的是分身?
亦或者說,云海之中,星穹之際,粉碎一個個星辰化作陰陽二氣的霸道神靈是那個時代的原初之蛇伏羲,而現在來到了這里,尋找衛淵的其實是這個時代的伏羲?
可是,這個時代,也就是人間界被稱之為元朝末年的時期。
伏羲不應該是被困在了萬法終末之地不得出來的嗎?
一個個問題浮現在腦海之中,讓命運看不到真相,讓祂的心神震動,只覺得眼前那個男人,身上似乎籠罩著一層又一層的迷霧,看不真切,越想越覺得問題多,但是粗略一想,幾乎又是根本沒有問題,似乎只是自己想多了。
忽而又想到。
當年自己被暗算的時候,本體曾經直接以天機暗算伏羲成功。
但是,那真的是暗算了伏羲嗎?
亦或者說…
只是伏羲讓你覺得,你暗算了他?
你的一切都是被‘操控’著的?
就連暗算也不過只是一個落子?
命運的分身越想越是覺得心中恐懼,震撼,哪怕是祂都感覺到了一絲絲控制不住的寒意從自己的后背上升騰起來,那邊的白衣男子似乎有所察覺,微笑著舉杯,眼底笑意暈染著金黃色的冰冷光焰,讓祂越發驚懼。
“所以說…”
衛淵抿了口酒,看了一眼云海之中的洶涌波濤和慘烈廝殺,看到了那散發可怖氣焰的原初陰陽巨蛇,道:
“那里的你是你,還是這里的你是你?”
“亦或者說。”
“你當初從博物館里面帶走那個小紙人,就是為了今日嗎?”
黑發道人看向伏羲,雙瞳幽深,內里同樣有淡淡的金色光焰在躍動。
萬事萬物內里的聯系蘊藏于此,燃燒化焰,于是一切萬物,種種因種種果,皆在我眼中,故而,哪怕是伏羲做過類似的隱藏和手段,衛淵仍舊一眼看出來,眼前的伏羲,是依附于博物館的紙人的。
而那個小紙人和衛淵有著強因果關聯。
伏羲縱然不擅長因果,但是靠著這種已經天然存在著的聯系,卻又可以以一種輕而易舉且隱秘的方式,找到衛淵。
這一個暗手,已經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準備下來了。
只是當時,沒有誰感覺到不對。
伏羲微笑道:“不愧是我的外甥,真的是了解我啊。”
衛淵‘看著’那萬丈的云海之上,正在翻涌滾動起來的云氣,看到了那毫不留情的戰場,以他的戰斗經驗和戰斗能力,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得出來,方才的交鋒之中,伏羲至少是有十三處的機會可以將張若素,共工他們一網打盡。
四人聯手方才有一定的概率,可以和這個階段的伏羲制衡。
而只要其中有任何一個被伏羲斬殺。
剩下的三個敗亡,也不過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衛淵道:“你沒有打算殺了他們。”
伏羲大笑起來:“當然不會殺他們啊,我為什么要殺他們?”
“殺了他們的話,阿媧會生氣的,我不會做讓阿媧生氣的事情,所以我才會來和你商量啊。”
黑發道人詢問:“商量什么?”
伏羲手里把玩著酒杯,這一次倒是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平淡道:“我對他們出手,只是因為他們曾經或者直接,或者間接地讓阿媧受到傷害,阿媧雖然也是道果層次,但是卻并非是那種擅長殺伐的,人又心善。”
“之前那一次,共工撞倒不周山那一次。”
“還有今日這一次,無不因為這樣。”
“而可以預見到的未來,也必然會有你我不在她身邊的時候,那時必然也會有道果層次的家伙打算出手,阿媧會有受到傷害的可能性,我只是想要解決這個問題罷了。”
黑發道人微微垂眸,道:“所以,你要殺了所有道果?”
氣氛一瞬間變得凝固。
壓抑而死寂。
伏羲訝異,忽而放聲大笑:“哈哈哈哈,你在開什么玩笑啊!”
“殺了他們的話,雖然阿媧不再有威脅,但是作為僅存的道果之一,阿媧也不得不去承擔各種各樣的職責,反而不得自由,我怎么可能忍心看到阿媧如此受累呢?!”
他大笑著喝酒,而后似乎微醉了,眼眸斜睨,輕描淡寫地道:
“吾只不過是打算,將所有道果全部打落境界。”
“而后斬殺天地萬物的規則。”
“三千世界盡道隕,十方內外無傳說。”
“讓這諸天萬界,永生永世,再無道果誕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