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入‘成都載天’的時候,甚至于包括之前得知了這個消息的時候,衛淵心境都有些低沉——
應龍殺夸父之地。
女媧的善惡十念所化身的神靈,不屬于大荒也不屬于昆侖,在這些事情上沒有必要誤導他或者說說謊什么的,再加上旁邊白澤的肯定,這事情大概率是八九成了。
這提醒了衛淵一個之前被忽略的問題。
他這邊的陣容和后援,彼此之間可并不是無冤無仇的。
假若庚辰真的是殺死夸父的兇手。
那么,有朝一日庚辰和夸父相遇,恐怕免不了一場大戰。
再延伸一下,比如真的將禹王復蘇,無支祁和他之間的仇怨,可不是漸漸淡淡一陶罐就能解釋得了的,而以禹的性情,也必然會邀請刑天一戰,眼下這種平靜其實是一種僥幸。
因為彼此之間并沒有生死大仇。
只要加入任何一個不穩定因素。
大后方直接爆破。
一想到夸父和應龍約戰決斗生死,而禹王哈哈大笑著和無支祁奔走沖撞,結果再把刑天也卷入占據,彼此亂斗,衛淵就覺得一陣頭痛,前線還沒穩住,后方就亂掉了。
要是再加上共工破封。
好了,齊活兒,除去應龍,夸父這些。
上古中古近古三大頭鐵文官都湊齊了。
三缺一。
就差補上一個軒轅或者蚩尤,就能直接開一盤。
或者直接把這二位補齊了開黑。
來上一場真人大亂斗。
想想看一堆文官一邊爽朗大笑,一邊抽出軒轅劍,或者蚩尤斧爽朗地朝著對方劈下去的畫面。
張道友看到非得直接心肌梗塞…
不用提早就超了退休年齡的某老道士,衛淵光只是想想那一幕都覺得心臟驟停,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噩夢,是最最糟糕的畫面,反正到時候人間肯定扛不住這幾個人折騰。
真要發生了,不知道能不能想辦法把這幾個家伙空投到大荒。
就當做給大荒天帝一個見面禮了。
祂一定會喜歡的.JPG。
衛淵心中胡思亂想,排解那種沉重感,進入了這一座古代神城之后,能夠清晰看得到一側的壁畫,白澤伸出手,輕而易舉地將壁畫上的封禁解開,祂雖然不擅長戰斗,但是知識面的技能點直接點滿。
行走的字典,活著的攻略,軒轅黃帝的隨身指南。
除了會說話以外,基本沒什么毛病。
墻壁上是一尊高大的巨人。
肩膀處珥兩條黃蛇,手中把握兩條黃蛇。
雄姿英發,氣勢不凡。
這樣極為熟悉的姿態讓衛淵瞬間想到了那些足踏兩龍,足踏兩蛇的描述,諸如東方句芒,就是鳥身人面,乘兩龍;西方蓐收,左耳有蛇,乘兩龍,這分明是太古時代大荒天神和昆侖天神的風格。
衛淵低語:“這是…夸父?”
白澤道:“是,雖然是有這樣的姿態,但是他確確實實是人族。”
“雖然說他的父親也是后土娘娘創造的生靈。”
“但是他母親是人類,而他的父親相比起神靈也更傾向人族,隱居在村鎮里面,所以夸父自始至終就是人族,《大荒北經》有載,后土生信,信生夸父,而哪怕是這一卷典籍里面,對于夸父的記錄也是人。”
衛淵道:“所以說,夸父也是后土娘娘的后裔?”
白澤撓了撓頭,嘆息道:
“這,我怎么和你說呢?后土娘娘和女媧娘娘關系似乎不錯,所以說她也會化生創造一些生靈,有些后來有機遇,遇到了帝俊,執掌日月星辰,就是曀鳴,祂所生出的孩子,就徹徹底底是神靈了。”
“而信這樣的存在,本身無所謂神或者人,但是祂選擇了化身為人,過人的生活,所以他就成為了人類,生下了夸父,以及其余的一些孩子,當然,祂的后裔中也有走上神靈道路的,就是夸娥氏。”
“說到底就是認知的問題吧。”
“自認為神,便會覺得自己應該高高在上,自覺得為人,就會和黎民眾生并肩而行,陶匠啊,你知道嗎,太古是選擇的時代,所有生靈都在做出自己的選擇,夸父,就是從本可以為神,卻化作人族的一脈后裔。”
“而你那徒弟…”
衛淵低語:“依日月。”
“罷了,先不提他。”
白澤尷尬擺了擺手,也知道自己嘴臭。
衛淵感知到石壁壁畫上潛藏著的強烈情緒,伸出手掌覆蓋其上。
雙目緩緩閉上。
地煞七十二神通·通幽。
這一門神通早已經被他運用地駕輕就熟,緩緩闔目,壁畫之上,哪怕跨越數千年都不曾散去的,一種強烈的執念化作畫面,徐徐在衛淵的眼前展開——
夸父的一段經歷。
這是一個本應該安然度過一生的人的故事。
雖然身材相比起尋常的人類來說,更為高大一些,但是在這個時代里,各種各樣的血脈也是有的,大家仍舊接納了他作為人類的一員,開墾土地,種植糧食,跟著部族一起外出,狩獵獵物。
偶爾還能夠去有熊氏軒轅丘,換取很多小部族沒有的東西。
事情完全在某一天從軒轅丘回來后發生了轉變。
時代總是推著每一個人走向命運。
憤怒,一種極端的憤怒,如同大地被烈焰燃燒一般的憤怒。
因為大地也確實是在燃燒…
當村子里最高大的青年夸父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是滿目瘡痍。
以前的羲和駕馭大日的時候,每一次只會駕馭一輪,可這一次,羲和不知是和誰人斗氣,穿著最為奢華的衣服,駕馭著十輪大日,降低了一半的高度從大地上空飛過。
灼熱的高溫讓地面開裂,令河流干涸,凡人會被活生生烤死。
素來溫和寬厚的夸父憤怒了。
他抓起放在院子里的桃木杖,瘋狂地朝著御日的天神殺過去,在他之前還從來沒有誰膽敢對天神不敬,何況那是帝俊的妻子,大荒的帝妃,大日的生母,但是夸父確實如此去做了。
平時溫和的人類,此刻爆發出了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力量。
沿途所見的一切慘狀更是加劇了他的憤怒,事實上羲和當時確實是差一點被夸父擊中,他不要命地爆發出了體內潛藏的力量,完全忽略了反噬,一路追逐,讓太陽和大日都慌不擇路地逃跑。
但是盈不可久的道理始終相痛的。
始終追逐靠近大日,就相當于始終承受十輪大日的沖擊,哪怕是夸父的力量也不斷衰弱,感覺血液似乎是在沸騰,他看到了流經大地的黃河,哪怕是四瀆之力這個時候都衰弱很多,夸父大口去喝,居然將黃河這一段水域喝得斷流。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越是血脈灼熱,越是喝水,他越是感覺到燥熱。
他在這個時候遇到了同樣是前來制止羲和的天神庚辰。
庚辰發現了夸父的狀態,帶著他前往大澤之處。
“你的血脈被大日真火灼燒,現在去大澤深處避一避吧。”
“要不然你恐怕會死在這路上。”
疲憊的夸父點頭同意了,但是就在庚辰帶著夸父前往大澤的時候,羲和找到了帝俊,將自己被一介凡人追殺的事情向自己的夫君哭訴,當夸父已經看到了大澤的時候,天空突然猛地壓低下來。
庚辰瞳孔劇烈收縮。
而夸父疲憊地抬起頭。
大荒的生靈感覺到了那瞬間改變整個大荒的強大力量,那只來自于一位存在,寬厚的青年似乎松了口氣,咧嘴笑著道:“終于…,太好了,事情總算是驚動大荒的天帝了,祂是天帝,應該會制止羲和的事情。”
“太好了有救了…”
天威沉沉壓制下來。
無數的人,以及其余眾生跪拜神威。
帝俊的聲音平靜漠然:“凡人夸父,不自量力,欲追日景。”
“犯神威,大罪。”
“天罰誅之。”
寬厚青年松了口氣的神色凝滯了。
一路上看到大地開裂,生靈涂炭的一幕不斷涌現出來。
他臉上的表情逐漸扭曲,最后憤怒地怒吼:“你在做什么?!”
“錯的,明明是羲和!”
“你看看這大荒,看看那城池,我們何錯之有!”
帝俊沒有回答,漠然伸出手掌,這個時候是白天,天空卻突然有星辰的光芒驟然亮起,那是一輪巨大的星星,而后,帝俊五指微握,手掌閉合,伴隨著這一動作,那一輪星辰不斷得坍塌湮滅。
最終化作了一道燦爛恐怖的火星,從天穹之上猛烈地砸落。
整個大荒都看到了這樣的盛景。
夸父被鎖定了。
此乃天罰。
而一路上奔走而來幾乎差一點把羲和拉扯下來的夸父心下絕望,這力量的強大程度,以他現在的狀態絕對抵擋不住,旋即卻反倒是怒不可言,他踉蹌著站起來,一只手指著天空,昂首怒道:
“我沒有錯,我等生于天地之間,何錯之有!”
“我只恨沒有將羲和的馬車拉下人間,一拳一拳砸死她!”
“哪怕你是大荒的天帝。”
“也無法審判我!”
“我等人族,生來自由,哪怕死也容不得你來審判!”
性情寬厚的夸父大罵,而后抬手想要自盡,與其死于天罰,被認定為罪,他寧愿自己決定自己的生命,手掌重重砸在額頭,可是源自于后土的力量流轉著,他現在精疲力盡,甚至于無法自盡,眼看著就要眼睜睜死于所謂的‘天罰’之下。
夸父渾身顫抖,突然咳出大口黑血。
是之前追逐大日的時候,被日毒侵入體內。
之前潛伏著,這個時候情緒爆發就也隨之而動,夸父踉蹌著差一點跪倒在地,大日高溫的毒素在腐蝕他的性命,而在他死于日毒之前,天罰將會墜下將他誅殺在此。
應龍庚辰嘗試給他解毒,卻發現這毒素早已經深入骸骨。
是羲和所為,執掌日月歲月,讓夸父的毒素瞬間累積到百年的程度。
現在那大日流漿直接從每一根血管內爆發。
看著夸父臉上的憤怒和不甘,甚至于一絲絲痛苦,應龍沉默了下,突然道:“我雖然和你才認識,但是我曾經聽過人族說過一句話,志同道合之人,即是至交好友。”昆侖的武神微笑著躬身,輕聲道:
“我不愿讓你死于帝俊手下。”
“所以請允許我自作主張的詢問,你的性命,可以交給我嗎?”
夸父瞪大眼睛看著眼前溫和的天神,怔怔不敢置信,突然放聲大笑。
“拜托你了。”
最后庚辰手掌放在夸父的后心,雙目閉住,面容不忍之色,而后出手,瞬間震斷夸父血脈,在死去之前,夸父怒視著墜下的天罰,猛地將手中的木杖拋出,放聲大笑。
“去你的天罰!”
“我等生來大地之上,你絕沒有資格審判我!”
夸父死去,原本鎖定著他的天罰也緩緩消散。
應龍閉著眼睛,夸父和后土有密切的關系,此刻他親手誅殺了夸父,自然受到了大地的敵意和反噬,徐徐吐出一口濁氣,強撐著五指微握,將大日之毒控制住,而后容納到了自己的身體里。
衣擺被氣機溢散鼓蕩,天神的面容漲紅,眉心泛起紫色的痕跡。
祂看了一眼干裂的土地,神色寧靜。
不能讓大日之毒爆發在大地了。
他將夸父安葬于成都載天,而后堂然離去。
在離去的時候,路邊看到了有人哀嘆,說是夸父死于天罰。
終究還是有罪的啊,人。
庚辰打斷道:
“并不是如此。”
“夸父沒有死在帝俊審判下,帝俊也沒有審判得了他。”
祂將這樣的傳說宣告四野——
“殺夸父者,非天罰!”
“夸父逐日,與應龍戰于荒野。”
“是庚辰趁其之危,將其殺之!”
在天神威嚴深重的時代,第一位對天帝怒吼著你錯了的人類傳說。
在夸父提起兵器追殺天神而去的時候,無論結局,他已經在歷史上牢牢將自己的名字烙印其上,打上了英雄和傳說的標簽。
畫面徐徐散去,衛淵收回手掌,面容泛起波瀾,低語道:
“夸父…”
“庚辰…”
“帝俊天罰。”
白澤剛剛還在好奇,看到衛淵回過神來,道:“你剛剛看到什么了?呆了好一會兒,怎么,是庚辰留下的氣息嗎,你看到庚辰了?”
衛淵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庚辰是怎么樣的神?”
“他啊…”
白澤撓了撓頭,道:“是很完美的神吧?”
他扳著手指數著道:“強大,英俊,溫和,又沒有架子。”
“脾氣好得離譜,對神對人的態度也都一樣,又有慈悲心和難得的寬容,不管怎么說他他都不會生氣,如果不是那暴力玄女執掌兵戈,他才是昆侖戰神,不過作為昆侖第一武神來說,實至名歸。”
衛淵回憶自己見到的庚辰。
確實如此,甚至于愿意背負后土子嗣信那一脈的恨意,以及后土氣機的反噬,也要保住夸父最后身為人類的尊嚴,無論實力還是品行都無可挑剔,可是一想到這個神靈的轉世會有概率是水鬼,衛淵的表情就變得極為古怪。
眼前仿佛出現爽朗笑著把快樂水倒入高腳杯里的水鬼。
再和那位溫和英俊的武神對比一下。
衛館主陷入沉思。
如果,只是如果…
如果庚辰真成了水鬼。
要不要想辦法讓庚辰盡快往生轉世來得好點?
這個號兒練廢了。
要不然趕快刪號重來吧,庚辰。
一切都是夢哦。
你從來沒有社死過。
也沒有被叉出去過。
一起都是個夢。
旁邊白澤不知道衛淵心底的想法,只是復雜嘆息道:“無論如何,過往的事情終究是過去了,遺憾也總是遺憾,夸父一怒沒能有什么結果,不過他死的悲壯慘烈,也是大羿出山的契機,幾千年過去了,大羿射日弓不知所蹤,這成都載天,也就只剩下了這么點東西了。”
“陶匠,你還要在這待會兒,還是咱們直接去毛民國?”
衛淵將這壁畫拂袖收入袖袍,打算之后給夸父。
本來想要開口,突然察覺到似乎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左右環顧了下,似乎只是錯覺。
想了想,道:“只剩下七天了,去毛民國吧。”
白澤點頭:“好。”
這一日,昆侖第三重試煉還有六天半。
毛民國依氏的老祖大壽,諸神各國皆來道賀,整個大荒都有商隊進入城池,導致這一座都城不得不在周圍擴建,整個城池都被繁花裝飾,大道兩側有法力神通所構筑的流光,一片說不出的雍容和喜氣洋洋。
城門口,一名白發男子平靜踏入。
早有人歡迎來往之客,道:“您也是來為老祖賀壽的嗎?”
“賀壽?”
白發劍者微笑點頭。
“是啊。”
“賀壽!”
PS:今日第二更……
《大荒北經》:有人,珥兩黃蛇,把兩黃蛇,名曰夸父。后土生信,信生夸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