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淵緩緩記錄,口中低語:“西北海之外,赤水東,有長脛之國。”
“有大澤之長山。有白氏之國。”
“有五采之鳥,有冠,名曰狂鳥。”
這是《山海經·大荒西經》里面的文字。
衛淵重新將其刻錄于大荒玉書之上。
聲音頓了頓,伸出手握住一個桿子緩緩轉動,右手繼續記錄:
“補:味厚肉嫩,胸腹為甚。”
“食之氣血涌動,情躁,大力。”
前面的火堆上,一只五彩鳥早給扒光了毛,慢悠悠地烤著,衛淵用一根鐵鉗子穿過了這五彩鳥,慢慢地旋轉,香氣撲鼻,旁邊白澤裝作不在意,可眼神還是忍不住地往過飄。
半天前,在衛某人親切友好的文官流程交流之后,白澤對兩人結伴同行這一結論表達了高度的贊同就和認可,并且主動自愿地作為衛某人的導游和他一起去大荒北側,路上只是順便打個牙祭,收拾了一只狂鳥。
這一只鳥雖然也是五彩,但是充其量叫做五彩雞。
和鳳鳥,皇鳥,鸞鳥這三只完全不同。
當然,相對而言還是很難抓的。
但是耐不住衛淵旁邊的白澤,通曉萬物,天下鬼神之事,精氣為物、游魂為變者,全部都在他的知識范圍之內,抓一只五彩鳥,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一個負責抓。
一個負責做。
合拍地讓大荒兇獸淚流滿面的程度。
白澤拿到衛淵分來的一部分狂鳥的腿,對其味道贊不絕口,道:
“不愧是你啊。”
“我總算是知道你為什么能陪著禹和契他們一起了。”
“有這手藝,還要什么啊,換成當年軒轅肯定也愿意帶著你走。”
“就是他不肯,那幾個家伙也不會放過的,就是把軒轅揍一頓,也得要把你帶著上路…”
衛淵挑了挑眉:“那些家伙?”
白澤咧嘴一笑,道:“是啊,那些家伙,你不知道嗎?”
“其實說起來很奇怪,但凡是人族的英雄,就像是有什么奇怪的吸引力一樣,他們一定會匯聚在一起,像是刀劍永遠會和血與火有所聯系。”
“堯帝有大羿;禹有你,女嬌,還有契。”
“軒轅當然也有咯,常先,風后,大鴻,力牧,還有那個臭脾氣的玄女,當然,還有我,當時我們也曾經在各處一起闖蕩,畢竟那個時代的人間,可是更為危險的。”
“我現在都還記得那幫家伙,記得那幫家伙做的事情。”
白澤微笑著道:
“常先,誅殺夔牛雷獸以制戰鼓。”
“風后,伏羲子嗣,將伏羲的先天八卦,演化后天奇門一千八十局,以他的名字命名,又開辟太乙術數;大鴻,哦對了,那家伙又叫做鬼臾區,與軒轅合著了《黃帝內經》,定下五行和經脈論。”
“還有力牧,哈哈,那可是個莽夫,不過也是他創造出了戰車。”
“為了這一口吃的,他就是把你綁在戰車上都要拉走的,軒轅都拉不住他,哈哈…”
白澤笑起來,笑了一會兒后,他聲音頓了頓,輕聲道:
“可惜,他們都不在了。”
“要不然,肯定喜歡你做的東西。”
“后世的人,大概都已經不再記得他們的名字了吧,戰鼓,戰車,奇門遁甲,五行脈絡,這些東西還有流傳嗎,后世的人,還記得這些嗎?他們的故事和傳說,也只有我這樣的家伙還記著啊。”
衛淵:“……”
他伸出手,按住了一遍感慨著故友,一遍伸手去拿燒翅膀的白澤。
這家伙,不愧是接近麒麟或者龍一類的神獸,力氣大得要死。
衛淵嘴角抽了抽:“說歸說,別動手…”
白澤面不改色道:“我只是懷念故友啊,他們沒能吃到這么好吃的東西,作為好友,我肯定要代替他們多嘗嘗味道,代替死者活下去,把他們的那一份也好好地吃下去,這就是還活著的人的職責。”
衛淵:“……”
他總算是知道。
這家伙當年是怎么能夠主動湊到軒轅面前去了。
這臉皮的厚度。
絕了。
衛淵默默把刑天斧擺上去。
于是白澤很講道理地把手收了回去。
最后衛淵無可奈何,只好又分了一部分給白澤。
白澤絲毫沒有作為神獸的尊嚴和自覺,毫不客氣地接受了。
衛淵總覺得這家伙莫名會和水鬼很投緣。
衛淵把火熄滅,隨口道:
“聊聊看吧,想要從大荒西這里,去大荒北的毛民國,路上還會遇到什么?”
“遇到什么?”
白澤想了想,嘆息:“當然是大荒神系的石夷,他是曀鳴的屬下,在西北隅執掌日月長短,實力很強,在石夷掌控的西北隅之外的外海,有不周山被撞倒折斷落下來的部分,想要跨域這里,前往北域,肯定會遇到石夷。”
“石夷是不管事的,但是前往北域是得給諸神供奉的。”
“那些游商都是這樣,這也算是這些年里出現的新的規矩了。”
衛淵想到之前在那座城里聽到的交談聲,若有所思。
白澤又道:
“你要是愿意去參與試煉的話,倒是好說得多,往南面走,西王母之山后就是三青鳥和軒轅臺,而從這里去西王母之山,又會遇到祝融之子,太子長琴,其他的什么曀鳴,常羲,都要更往南的,你也遇不著,安全得很。”
“何苦要往石夷那里沖?”
白澤還是有幾分抱怨,可是看到衛淵神色,也知道自己說了白說,最后也只得無可奈何,繼續道:“至于去了大荒北域,小心北海之神禺強,毛民國就在大荒北海一側,其他的,我很久沒有去過大荒北域了。”
“那邊的什么情況,我也不了解。”
“只能說遇到了那些家伙,我能認出來。”
“不過說起來,在北域和大荒西側的西北海上,還有一座章尾山。”
“也是昆侖九幽之主燭九陰所執掌。”
衛淵怔住:“燭九陰?”
白澤感慨道:“是啊,燭九陰,燭照九幽之龍,當年昆侖和大荒有沖突的時候,祂可是相當厲害的,不過傳說里說他不食不寢不息,我總覺得不對勁兒,這不大可能啊。”
不食不寢不息?
衛淵回憶起始終在吃東西的燭九陰。
那家伙。
不食不寢不息?
“不…這個記錄肯定有問題。”
“你從哪里聽說的?”
白澤訝異,沉思道:“《山海經》原典啊,我記得是禹說的。”
“禹?!”
“好的,懂了。”
衛淵干脆利落回答。
白澤懵住:“嗯?!!你又懂了什么了?”
衛淵沉默了下,幽幽道:
“大概是懂了當年發生的事情。”
他已經可以想象到,禹王帶著一堆焦炭拜訪燭九陰的畫面了。
然后回來和契還有女嬌感慨著說:‘那家伙好奇怪啊,都不吃東西的。’
一邊說一邊在大荒北經里面寫下,燭九陰,不吃東西,不食。
禹啊,你自己做的東西是個什么樣子,心底里沒有點ABCD數嗎?
白澤最后吃完東西,望了望西北隅的方向,強調道:“首先,陶匠,你要忍住,我知道石夷當年也是逼迫人族和女嬌的大荒諸神之一,可你記住,千萬不要惹事…你這次不是為了對付祂的對吧?”
衛淵點了點頭,道:“放心。”
“我不會打草驚蛇的。”
白澤點了點頭,而后動作頓了頓,古怪注視著他:
“雖然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是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問一句。”
“打草驚蛇…什么意思?”
衛淵語氣玩笑道:“當然是如果現在就大張旗鼓地把石夷剁了。”
“之后又把那毛民國的‘老爺子’解決了。”
“那么常羲羲和這些大荒諸神肯定就會有所警惕。”
“之后下手不大容易了。”
白澤:“……”
某種熟悉的感覺讓他額角抽了抽。
為什么會覺得這家伙身上有種讓祂不愿意回憶起來的特質?
怎么好像從這家伙身上看出了軒轅的影子?
不,不應當…這個的頭應該沒那么鐵。
畢竟這家伙也是禹王掛件.
掛件最了解掛件了。
像是他當年,就直接打算抱著軒轅大腿蹭吃蹭喝。
白澤松了口氣。
想了想,伸出手,而后結出了一個術式,道:
“我當年好歹也和風后認識,他的奇門遁甲,后天八卦,太乙神數,我多少懂得一點,這是一個簡單的術式,大概是可以避免你的身份直接暴露,我這些年也就是靠著這些術數才能安然無恙。”
“哪怕是羲和這樣的天神出手,都不會追蹤到你的跟腳。”
“但是我畢竟不是風后,這術式還是有局限的。”
衛淵道:“局限?”
白澤沉思,點了點頭道:“無法徹底地混淆天機。”
“大概就是,這術式只能夠把天機卜算偏移到你最近發生的事情上,對方算某件事情,都會陰差陽錯算錯,想要算的事情會和另一件你最近經歷過的事情交換。”
“以防萬一我問一句。”
“你最近應該沒經歷過什么離譜的事情吧?”
衛淵沉思。
而后肯定地點了點頭。
白澤松了口氣:“那就好。”
祂摸了摸肚皮,突然覺得,如果說小心謹慎,只是帶個路,好像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難得靜極思動一下,也未嘗不是好事。
而這樣的想法,在第二天就碎成了稀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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