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融也沉睡了?”
“是啊。”夸娥月音看了看皺眉的衛淵,道:“這是從羽民國那里傳來的消息,只是祝融神的實力很強大,大部分的時間沉睡,偶爾也還能蘇醒過來,和人交流,上一次傳遞神諭,是那位年紀最小的祭師鳳祀羽。”
“可是后來,現在的羽民國國君,說是鳳祀羽假傳神旨。”
“要在山海諸界通緝她。”
衛淵抬了抬眸。
回憶起第一次見到鳳祀羽的時候,后者正在被追殺。
看來,那些羽民國的人,就是現任國君派出去的人,眼下想要得到五色手鏈回到人間,得要去一趟羽民國,而想要煉化上一世身軀里面的藥性,也需要祝融的氣息,看來,無論如何得去一趟羽民國。
衛淵沉思。
他莫名感覺到,自始皇帝鎮殺窮奇,攪動山海諸獸之后。
整個世界豁然在眼前鋪展開來。
一行人跨越了常羊山,乘坐著兇獸,往女兒國的方向快速地奔跑著,跨越過了一座一座的城池,在一座高山上的時候,衛淵遠遠看到,在群山萬壑之間,有著擴散彌漫開來的灰白色氣息,里面隱隱約約有著人穿戴衣冠起舞,曲調典雅,但是夸娥月音等人都面露警惕。
“這里是女丑之山。”
少女壓低聲音解釋。
衛淵點了點頭,他其實知道。
在神話時代,有一位女子在這里死去了,倒在這里,她的死亡極度痛苦,哪怕是涂山氏的巫女女嬌都無法化解她的憤怒和不甘,最后他們才知道,這位女丑生前是被十輪大日生生烤灼死去的。
死去的時候,用最后的力量抬起右手遮蓋住臉,不愿意再承受十日暴曬之苦。
而那位巨人族的女子死后,身體不腐,化作了這一處險地。
最終,后羿將十日中的九輪大日射殺。
而在昆侖墟的東面,后羿與鑿齒戰于壽華之野。
最終手持盾和長戈的鑿齒被射殺。
這些英雄的軌跡,其實并不只是歷史神話里的只言片語。
“進去的人,甚至于是神,最后都沒能出來。”
夸娥月音聲音里滿是戒備。
眾人繞開了這里,最終跨越巫咸國的遺址之后,遠遠地已經看到了此刻的女兒國,比起衛淵記憶里的古都,這里已經變化了模樣,遠比過去更為雄偉也更為繁華,曾經的古都甚至于是城墻,現在只是最核心的內城區。
夸娥月音邀請道:“衛先生,要進入我們女兒國看看嗎?”
她坦然笑道:“雖然說,現在局勢有些緊張,但是您算是我們的朋友,理應得到最好的待遇。”
女兒國。
衛淵玩笑道:“不會還有把男人綁起來帶回家的習俗吧?”
夸娥月音一下笑出聲來,道:“您在開什么玩笑,那已經是幾千年前的落后習俗了啊,那是以前,山海隔絕,到處都是危險,我們也沒辦法和其他國的人聯絡,為了族群的繁衍也只好這樣了。”
“可是后來,來自于中原的英雄們記錄了整個山海世界。”
“所以我們也知道海外還有這么多的國度,最終在兩千年前各個國家彼此互通有無,現在早就沒有那種習俗了,都是要感謝那幾位英雄。”
英雄么…
衛淵想著,禹王,契,還有女嬌。
踏足山海,打破當時的隔閡,確實能夠稱得上英雄。
夸娥月音回憶了下,笑道:“一共四位。”
“其中有一位是中原的王,有先天卦象的傳承者,有大部族的神女,還有一位,嗯,是一位自稱陶匠的史官。”
四位…
衛淵怔了下。
少女看著衛淵似乎恍惚了下的模樣,誤會了意思,古怪道:“當然,衛前輩你如果想要體驗一下,額,古代的風俗,其實城里似乎是有姐姐們做這樣的活計的,只是需要一點額外的金錢。”
“衛先生如果你有這樣的愛好…”
衛淵哭笑不得。
搖了搖頭,道:“沒有,不需要。”
他看了遠方一眼,道:“我現在倒是想要去羽民國看看,女兒國,等我處理了那邊的事情,就一定會回來看看…”
不過,當遠遠地看到,自己被綁走,禹王后來打破的城門,現在似乎成為了遺跡或者景點,衛淵還是覺得嘴角抽了抽,但是,夸霖還記得他當初自稱是陶匠玉匠,而不是廚子啊。
居然把他這樣的人當做英雄。
原來……
原來那家伙腦子也不好使。
衛淵轉過身,背對著幾人擺了擺手,循著羽民國的方向而去,不過,運氣似乎很好,他在路上甚至于還找到了一些行商的隊伍,是要從女兒國運送一些寶物回羽民國,衛淵以一枚白玉為代價,混入其中。
而夸娥月音等人則是遺憾這位和刑天認識的前輩離去。
可最后也還是選擇了回到女兒國的都城里。
將需要傳遞的重要情報上報,而后眾人各自分散,得到了相當難得的短暫休假,夸娥月音去了自家的族里,走到了最里面的屋子,敲了敲門,道:“老祖宗,我回來了。”
門往里面打開。
少女腳步輕快走進去。
屋子里裝飾簡練,并不像是尋常女子的閨房,墻壁上掛著的居然是一柄利劍,且并非只是裝飾之物,這是真正上過戰場的兵刃,在屏風之后,坐著一位女子,只是背影,仍覺得動心。
“回來了?”
“嗯,老祖宗,這一次可危險了,差一點月音就見不到你了。”
夸娥月音見到這女子后,習慣性地用撒嬌的語氣說話。
被好生安慰之后,才有條有理地把這一次的經歷慢慢地說出來,雖然短暫,但是確確實實是極為地驚險,但是再多的驚險,終究也比不過在常羊山下的遭遇,追殺之人攔路,傳說中的戰神刑天再現。
“刑天?”
女子詫異低語。
而后笑道:“遇到了刑天,還能夠回來啊,你的運氣真的很好。”
“我們當年遇到了祂,是很艱難才逃回來的,不過,我們當時和你也不同,我們當時闖入了女丑之山的范圍,呆了足足七天的時間……”
在遙遠的過去,為了逃離被禹和刑天戰斗卷起的獸潮,淵和那英武少女居然一不小心闖入了女丑之山,被十日灼殺的女丑絕望的怨氣驚人無比,哪怕是神靈后裔的少女將領都中了招,最終被兇獸追上。
為了貫徹將領的職責,少女把那家伙拋到山洞里,自己斷后,最后靠著爆發血脈里的力量,把兇獸誅殺,自己也重傷,昏迷的時候,反倒看到了那家伙不知道拎著什么東西沖了出來。
哈??你是不是傻?
當時候的自己還沒能開口呵斥,就昏迷了下去。
最終只好絕望地想著,這樣會不會把女兒國和中原的關系徹底弄僵。
不過這樣的事情,也只好交給女王去頭痛了。
那一頭兇獸蒙受大日的精華而生,具備炙熱之氣,而夸霖是夸娥的血脈,和夸父一族相同,最是受不得炎熱,劇毒入體,沉睡昏迷之際都覺得炙熱痛苦,就好像摔到了大日里面,似乎要從里面焚燒成灰燼。
只好低聲呢喃著水。
似乎是聽到了她的渴求,真的有濕潤的水觸碰到了她的嘴唇,炙熱溫暖,甚至于還帶著藥性,她仿佛夸父看到了大江,抓住水源用力去喝,甚至于還有幾分甜味,最后少女將領解除了那種口渴的感覺,沉沉睡去。
蘇醒的時候,看到那史官神色平靜,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鍋子里煮著飯菜,很香,而那一次,夸霖才知道,原來石壁上也能誕生干凈的水,收集這些水能夠做飯,也能夠救命,這曾在后來幫助她活了下來。
“你最好多吃點。”
“要是你死了,我可沒辦法把你帶出去。”
史官聳了聳肩膀,說的話一點都不客氣。
卻把左手往后面藏了下。
少女一下被激怒,和他吵起來。
“要不是因為保護你,我也不會這樣啊。”
足足七天。
每天在毒霧最淡的安全時刻,都會有短暫的睡眠。
最后那史官背著她走出了數百里的女丑之山,一路上總是和她挑釁,讓她保持清醒,對抗毒氣,她問這史官沒有修為,是怎么扛得住女丑之山的,他只是道,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東西,自己現在能抗多少種毒素他都不知道。
或許是中了毒的原因,本是將領的少女反倒軟弱下來。
老老實實雙臂環著那青年史官,被他背著。
那史官倒是冷靜很多,能夠找到好吃的東西和能用的東西。
會安慰她,也會隨口聊一些一路上走來見到的有趣的故事,會談起故鄉的小狐貍們多好玩,會談起禹王和女嬌的故事,會跟她吵鬧,讓她保持清醒,有時候她都沒有力氣說話了,他卻還精力旺盛,畢竟是沒有中毒的人吧,她想著,不過她自己的身體也好很多。
女丑之山的毒似乎沒有那么可怕。
最后走出去的時候,少女眸子亮起。
可是那一路上輕松自在的史官卻在看到眾人的時候,重重摔倒在地上。
最后說的話好像是,軒轅丘涂山氏淵,沒有墜了炎黃一脈的威風。
“你還說,明明每次都吵不贏我。”
英武的少女這樣說著回頭看的時候,卻發現那史官已經昏迷了過去,他的袖口緊緊扎著,打開才發現,里面是用鋒利陶片切割出的傷口,層層傷口累在一起,打開繃帶的時候,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甜而熟悉的血腥味道,少女眸子瞪大,下意識觸碰嘴唇,瞬間明白了一切。
每夜夢中的水究竟是什么…
為何自己沒有死在劇毒之下。
“真漫長啊。”
女子輕聲呢喃。
“邀戰刑天,又走出女丑。”
“年少輕狂…世上再沒有比那更漫長的冒險了。”
手指輕撫玉書,玉書的斷裂口極為地平滑,簡直像是用劍劈斬下來的,上面只有一句話而已,‘自女兒國夸霖處所得’,背對著門口的女子微微笑著,黑發如瀑,唯獨鬢角垂落一縷白發如雪。
哪怕是這漫長的壽命,再沒有哪個七天會如此明亮。
再也不會有。
門外鈴鐺叮鈴作響,上空天高云闊的,一只青鳥和蒼鷹追逐著遠去。
車隊之上,盤坐著的青年微微抬了抬眸。
《海外西經》——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殺之。在丈夫北。以右手鄣其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