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淵緩緩將視線收回來。
這是一座以三千年的歲月所畫的城池,卻只困住了他自己。
衛淵望向倒在地上,已經無力和整座祖脈之力抗衡的武乙,令地脈的封鎖自然解開,已經徹底妖魔化的武乙倒在地上,那雙眼睛猛地睜開,散發出淡金的色澤。
而后,再度瘋狂朝著踏入此地的衛淵發動了攻擊。
周圍有著山海異獸魂魄的殘骸,衛淵能夠猜測出來,到了最后,武乙會瘋狂地向踏入此地的一切除自己之外的存在發動攻擊,而存在于天地間的那些魂魄想要從山海界攻入朝歌城,就必須要穿過這里。
所以瘋狂的武乙本身就是一道防線。
衛淵抬手,地脈靈性溢散,化作一道一道的鎖鏈,把武乙的手腳捆縛住,已經支撐到極限的武乙無法反抗祖脈山神的力量,被生生地拉住,停止了攻勢,此刻他距離衛淵只有三步之遙。
衛淵抬起手,并指點在武乙的眉心。
這里不是人間界,天師道留下的人造天庭無用,天命赤箓也失去效果。
但是太平道本身的法術還能發揮足夠的效果。
而安心寧神,本來就是太平要術基礎的手段之一。
而現在,是一地山神之靈在施展。
衛淵雙目微闔,整座山都在回應他的呼喚——
敕令!
最終。
淡金色的山神神性化作符箓,沒入了武乙的眉心,衛淵原本以為很難能夠壓制武乙三千年積淀下的獸性,讓他的人性占據上風,但是出乎他的預料,武乙很快地清醒過來。
就像是他本身也在無時無刻地掙扎著。
只有有一絲絲外力的幫助,都不會輕易地放棄。
那雙泛著金色的眼瞳恢復了墨色。
衛淵松了口氣,收回手掌,讓由這山中靈脈所化的鎖鏈消散下沉,回歸靈脈,然后看向武乙,緩聲道:“王上。”
武乙本能地遮掩住自己的面容,轉過頭去,回答道:“你認錯了。”
他露出右手的利爪,手臂上有毛發和鱗甲,充滿了油污和污垢,道:
“人族的王,豈能是一介妖魔?”
衛淵眼底浮現一絲復雜的神色,開口道:“人族推選王,是率領部族的人,是保護族人不受傷害的領袖,而不是以容貌來選擇,因其有稱王的器量,所以才被推舉為王。”
“王上你又在躲避什么?”
武乙眼瞳神色波動了下,許久后,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沙啞道:
“你口口聲聲說王上,但是卻不是我的臣民。”
“你究竟是誰?”
衛淵指了指山脈的靈脈,回答道:
“是此山中之靈。”
這樣的回答顯然無法讓人滿意,武乙沉默了下,道:“如果不是看到你去攔截了那群兇獸,我肯定不會相信你…但是,你去攔截了它們,孤王能感覺到,你并不是要圖謀什么東西才去攔下它們的。”
“我或許應當相信你。”
“你比我更強,至少比現在的我強,所以你應該能夠看得出來,我已經要到極限了…,你之前和我的臣民們簽下了契約,這里會有山海兇獸的魂魄侵襲。”
“我已經守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啊,終于等到了你的出現。”
“剩下的事情,只能交給你了…”
武乙嘆息一聲,閉上雙目:“孤會化作妖物。”
“現在的朝歌,只有你能殺死我。”
“動手吧。”
衛淵道:“…動手?”
“你維持自己的理智到最后,是為了找到人殺了自己?”
武乙平淡道:“孤只是不愿徹底化為妖魔。”
衛淵剛剛已經察覺到,武乙在這三千年里不斷損耗,他的身軀,幾乎已經徹底被山海兇獸的魂魄所替代,他是在以自身的意志凌駕于這妖魂之軀之上,一旦他自己意志沉寂下去,就會徹底化作妖魔。
看向毫無防備,放棄抵抗的武乙,衛淵沒有動手,他道:
“王上,你可還想要再看一眼朝歌城?”
“真正的朝歌城。”
武乙睜開雙目,望向衛淵。
衛淵有印象,之前武昱曾經說過,飛御打算在三十天之后的祭祀上自愿作為血祭,而那一次之后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天,也就是說,再有二十天,是一場在古代需要血祭人祀的浩大祭祀典儀。
衛淵語氣從容道:
“二十天,二十天之后,朝歌城會有一場規模很大的祭祀之禮。”
“到時候同樣會有孩子捧著朝歌城外代代開放的花,獻給帝神。”
“王上有興趣,再看一眼朝歌嗎?”
他注視著武乙,道:
“三千年已經等了過來,王上可還能再等二十日?”
武乙沙啞開口:“二十日?”
“對,二十日,二十日之后,再看一眼朝歌。”
這個時候,可以去找女嬌,去找天師府,哪怕至少留下一絲希望。
武乙突地笑一聲,道:“孤記得以前大祭之前,哪怕是王也要齋戒,有的齋戒典儀正好需要二十日,那么,最后再看一眼也好。”
衛淵伸出手,于不忍之下,以一幻境將武乙圍住,希望能夠免去他的幾分痛楚,最后留下了駁龍在這里,而后自身的意識收斂,這一個少年道人于微笑中散去,歸于地脈之中。
衛淵自己的意識則是穿過了青銅盤,回到了人簡界,風扇嗡嗡地旋轉著,三件青銅器再度墜下,旁邊衛淵沉默許久,拿出了手機,翻找出女嬌的號碼,撥打了過去。
駁龍孤零零待在山腹里,覺得各種不舒坦,尤其是那樣貌猙獰的武乙,即便是駁龍自己同樣是經歷了幾千年活下來的,但是它過得足夠自由,足夠舒坦,也無法體會那樣的孤獨絕望。
衛淵的幻境讓武乙陷入沉睡。
他夢到了自己的朝歌城,夢到了城外的十里繁花,夢到了自己的孩子,夢到了那些尊敬自己的臣民,而后,駁獸突然感覺到了一陣陣異樣的氣機,它極警惕地轉過頭去,看向遠方。
每過一段時間都會來的兇惡魂魄再度出現了。
但是這一次并不多,駁龍噴出鼻息,足下踏著云霧和雷火,準備按照衛淵的吩咐,守在這里,就在這個時候,本應該陷入沉睡的武乙竟然生生掙扎著蘇醒過來,駁龍驚愕地看著那幾乎像是怪物一樣的男人沖殺向諸多惡獸的兇魂。
武乙是如此兇猛和悍勇。
駁獸幫忙分擔了大部分的壓力,戰斗的時候,它突然明白,為什么這一次出現的兇魂已經不再像是壁畫上記錄的那么強大,是因為三千年的時間里,所有的兇魂都知道這里有一個強大的守護者,這幾乎成了定規,那些游蕩在山海界的魂靈,會自然地避開這里,只是偶爾會有些遺漏的進入這里。
哪怕是武乙已經不如三千年前那么強。
那種印象卻已經留了下來。
最后武乙以手中的戰劍斬殺了最后一頭兇魂,駁獸昂首長嘶,快速地奔跑起來,腳下留下了火焰的痕跡,在這里留下了一道一道的軌跡,武乙喘著氣,他已經握不住手里的劍了。
“二十天。”
他自語著。
武乙從劍刃的反光里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模樣。
他將劍倒插在地上,調整著方向,于刃口上看到了自己的后背。
然后伸出了右手的利爪,握在那一根根刺破了脊椎的骨刺,然后猛地用力,將骨刺生生掰斷,武乙臉頰重重抽搐了下,幾乎就這么倒在地上,但是等到穩定下來,他還是繼續下去,一根一根全部掰斷后,武乙的面容已經煞白。
他用劍刃整理了自己的須發。
用右手將已經化作妖魔的雙足斬下,剔下了鱗甲,將劍交于左手,最后他突大笑一聲,猛地用力,將右手一半手臂斬下,手中的劍倒插在地,屬于妖魔的力量被剔除,這是大祭之前的齋戒,人族的王,怎么能夠是一介妖魔?
只是,他知道。
他終于可以不用強大下去了。
“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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